“都说了,是带小安给祖母拜年。”
“可是,一大早起来就很奇怪。”他十点多钟就到了,推算一下时间,应该在五点多钟就出门。那时说在忙,应该是在开车。
“拜年要有诚意。”
行吧,他总能找到合适的说辞。
他两次提到拜年,朝星才想起一件事情,“啊”地一声,自觉失礼,“我是不是应该给陈爷爷拜年。”
“你准备怎么拜年?用我的号码?”
经他提醒,朝星反应过来,她并没有陈停云的联系方式。
真用陈宗琮的号码拜年,无疑是公开这段关系。她没做好准备,但或许陈宗琮的家庭会着急?
于是朝星问道:“您和陈爷爷讲了……我们的事情吗?”
陈宗琮说没有,他觉得不是合适的时候,又问:“你想要告诉他吗?那么我尊重你。”
朝星赶紧摆手,“不是,我只是担心。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老人家讲,也不知道怎么和我爸爸讲。”
“我来解决。”
陈宗琮认为,此事麻烦的根源在他,理应由他处理。
“嗯。”朝星点点头。原本,她也不认为自己能有比陈宗琮更强的能力,去处理这件事。
说到这里,朝星讲笑话似的提起,“您知道吗?那天吃饭回来的路上,我爸爸感到特别奇怪。他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陈先生为何待他那么客气,他感到惶恐。”
陈宗琮的从容在一瞬有碎裂的趋势,他很无奈,“我一直在想,让你的父亲赞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许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会吗?我觉得我爸爸很,呃,欣赏您。之前他就经常和我讲,要我对您的关照表达感激,但是不要打扰到您。”
这不就是难度所在么。陈宗琮认为,燕回光这样告诫女儿,出发点绝不是对他的欣赏或认同,恐怕更多是忌讳。
忌讳女儿同一位男性长辈走太近,会对女儿造成不好的影响,同时担心女儿受到伤害。
他该从何入手,才能使燕回光相信,他和朝星在一起,不是因她年轻漂亮,而是真心想和她经营一段感情。
不妨说,他甚至没有逻辑清晰的理由说服自己,全凭冲动做出了抉择。
这些话,陈宗琮当然不准备告知朝星,只对她单纯的理解做出回应,“这样的话,我感到很荣幸。”
他稍微正色,对她说:“朝星,答应我,如果我和你的父亲产生争执,你一定要站在他那一边。”
朝星脸上的笑容僵住,“为什么?”
“因为他是你的父亲。如果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支持自己,他会很伤心。”陈宗琮不是在和她商讨,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必须要这样做。
这实在是太专断独行了。朝星忿忿不平,“那假如,他并不是我的父亲呢?”
陈宗琮猛地转头看她,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神色严肃,一字一顿警告她,“你不可以说这样的话。”
朝星有被他吓到。回过神,也意识到在头脑不清时说了什么混账话,懊恼后悔,但不想认错。
因为,“……我没有胡说。”
☆、C28
朝星没有胡说,她确实不是燕回光的亲生女儿。
这件事,她也是偶然得知。在很长一段时光里,她都将窃取来的秘密捂得严严实实,连燕回光都不知道她已经得知自己的身世。
那是中考结束以后的某个平常的一天,因为这些不好的事情,为它笼罩了一层灰色的阴影。
朝星当时在临时存放废弃书本的车库里,翻找被不小心丢进去的日记本,听见院子里传来燕回光的声音:
“朝星在家吗?”
刚想要回应,燕太太回答:“没看见呢,可能是出去玩了吧。”问怎么了,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
燕回光说不用,不要让她知道烦心事。
“啊?究竟是怎么了?”
燕回光有些气急败坏,“朝星的亲生父母不知道怎么得知她的现状了,今天过来向我要人。”
“怎么这样!”燕太太的嗓音尖利起来,“当初这孩子说丢了就丢了,现在怎么又想要回去?”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燕回□□到说脏话,“我告诉他们了,朝星是我养大,就和我亲生女儿一样,谁他妈也不能抢走她。”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朝星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耳边响起低低的啜泣声,起初以为是燕太太在哭,摸了摸脸,才发现是自己在哭。
原来十六年里她以为的骨肉亲情都是假的,对她百般宠爱的父母不是亲生父母。真正生她的人,也是将她抛弃的人。
她出生证明上写的时间是九月十八日,但是她被抱养到燕家时一定不是这一天。
于是她不再过生日。在有些人眼中是不忘国耻,为先烈默哀,也任由他们这样误会。
事实上,只是因为少女敏感的灵魂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伤口,必须要做点什么,即使毫无意义,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所以她说,早晨哪里有星。一切美好,都只是擅自解读,换一个角度看,就是无尽蔓延着的苍凉。
“我爱我的爸爸妈妈,真的。也很感激他们无私的付出,如果没有他们,我可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是我不好,我说错了话。”朝星低着头,肩膀在小幅度地颤抖。
陈宗琮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引来她对身世的坦白,一时间感到久违的无措。
“我很抱歉。”去揽她的肩膀,让她得以靠进他怀中。空出的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捏,“如果想哭,哭出来也没关系。”
朝星说她不哭。她三年前就已经哭过了,现在更加不想因为无关紧要的人伤心,浪费自己的眼泪。
“我说错了话……您说得对,如果我爸爸听见,他一定会伤心。”
从他的怀里抬头,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下巴上,又问:“可是,您会认为我以看待陌生人的态度看待我的亲生父母……很无情吗?”
陈宗琮再一次将她按进怀里,心疼极了的语气,“怎么会?我认为你是正确的。”
或许在生育这件事上,孩子天然亏欠父母,但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因这“亏欠”被原谅。有的人除了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以外,没有尽到任何为人父母的责任,他们凭什么要求孩子的认可。
辛苦养育、教导朝星的是燕回光夫妇,除了没有血缘,他们就是她的亲生父母。
“你怎么会认为我要责备你呢?”他低沉的嗓音在朝星耳边回响,“如果你要认回他们,我才会觉得你愚蠢又不懂事。”
“我好怕。好怕有一天他们找到我,让我认他们做父母时,不知情的外人会用血缘来绑架我。”
“那就不要理会他们。没有人有资格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有关你自己的所有决定,都理应由你自己做出。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他将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就像在她面前立着一道高大坚实的盾牌,又在她身后架起一座火/炮。然后告诉她,放心向前去,我会保护你。
朝星还是哭了。但她认为眼泪里包含的感动大过伤心。
然后她问:“也包括您吗?”
陈宗琮没有犹疑,“当然。”他解开手臂,捧起她的脸,给她擦眼泪。
“我永远尊重你。”即使她可能是幼稚的,单纯的,她所做的决定会让她跌倒、受伤,但陈宗琮依然会选择尊重。
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需要经历一些风霜来获得成长,而不是成为生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温室花房中的玫瑰花。
他的眼睛里荡开笑意,“我不应该在新年的第一天弄哭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向你赔罪。”
朝星有被他的温柔蛊惑到,一时晃神,居然连眼泪都忘记掉下来。
眼角分明还有泪珠,但是唇角已经弯成微笑的弧度。
她小小声地,提出自认为很过分的要求,“您能不能……说一句喜欢我。”
陈宗琮不由得挑眉,只觉得小姑娘实在太容易哄,她是不是连恃宠而骄和得寸进尺都不会。
“朝星。”纵容和无奈的语调,“我喜欢你。”
四个字,又轻又缓,却好像钉子一样钉进她的身体里。
这一次大概是喜极而泣,她掏出手机,幼稚极了,“您再说一次,我要录下来,以免您抵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