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的包厢隔窗处有男人负手而立,眉眼清冷,恰巧望见楼下街市的车水马龙,连同着将两个熟悉的身影收入眼帘。
男人薄唇轻抿,侧脸轮廓立体,骨骼分明的手握着酒杯,指尖轻轻点在镂刻着精细花纹的栏杆,若有所思。
不是严叡徵又是谁。
有随从走上前来:“大人,宫里传来消息,魏贵妃薨逝了。陛下屏退了所有人,在深粹殿,良久没有出来。”
严叡徵闻声,拿着酒杯的手滞了一滞。
夜逐渐深,街市上的人群逐渐散去,做生意的小贩们也逐渐收拾摊子,各自撤了桌案。
谢峤昙低头收拾着东西,和贺延槽交谈着:“兄长,今日我们收获还颇丰,卖了好几张画出去。”
偶尔还有不识字的盲丁寻来要求代笔写家书,初次设摊卖画倒是还算顺利。
“你们听说了吗?宫中懿贵妃薨逝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魏贵妃年纪轻轻,怎么无端就走了?”
“听说啊,从她入宫的时候,身体就不好。”
“哎,当今圣上对她真是宠的天上地下,可惜福薄呦!”
正在卷画的谢峤昙听到路过的两个人交谈的话,手即刻停下,揪住其中一个人:“你说什么?魏贵妃薨逝了?”
那人无端被拦住,一脸狐疑的看着她,将她的手挪开,逐渐走远:“对啊,我又没说假话,你看官差刚还匆匆往城门前张贴告示,召集民间画师与宫廷画师一起为贵妃画像!”
怎么可能?不是还有三个月吗?
前世不是这个时间啊,难道自己记错了?
贺延槽看谢峤昙失神,站在街道中间良久不动,走上前来关切的问道:“峤昙,你怎么了?”
谢峤昙回过神来,看向贺延槽,语速飞快,拽着他往回走:“兄长!快收拾东西,跟我去城门前看告示!”
二人拿起收拾好的大件小件,提起就走。
贺延槽被她拽着往城楼跑:“哎,看什么告示?”
“即日起,有人若能画出贵妃天人之姿,陛下赏黄金万两!”
“画幅像有什么难的?宣画院那帮宫廷画师不够画的吗?”
虽至深夜,城楼前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之声仍是不绝于耳:“你是不知,听说陛下在贵妃薨逝之后,宣画院的画师们画出来的贵妃像都不满意!当众就撕了,当庭大怒!”
“所以来民间召集画师……”
谢峤昙听着那些人的话,扭头看向贺延槽:“兄长,你要不要试一试?”
贺延槽看着告示上的白纸黑字,有些心动,又踟蹰道:“可是,我不曾知道贵妃的样子啊?”
这确实是最大的问题,也把谢峤昙为难住了。
对啊,贺延槽又没有见过魏贵妃本人相貌,要如何画的出来?
何况贵妃如今已经薨逝了……
这贵妃像要如何画的出来?
贺延槽看着谢峤昙神色恹恹,不由得叹了口气:“好了,我们回去吧!那些宫廷画师皇帝都不满意,又怎么可能看上我的画呢?”
往回走的路上,谢峤昙给贺延槽鼓劲:“兄长万不可妄自菲薄!总要试上一试的!”
谢峤昙刚转身,就听见马声嘶鸣,幸亏马上之人及时勒了缰绳。
她原没看路,只顾说话,竟差点和疾驰而来的马差点迎面撞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刚脱口而出要致歉。
就看到马上是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严叡徵!
严叡徵身穿月白长袍,冠下的乌发因马上疾驰被夜风吹的在肩后摇曳了一下,五官锋利,带着棱角,目光如炬,透着凛冽,开口斥道:“为何不看路?”
“若我晚勒一会缰绳,你怕是腿都要残废了!”
骏马高大,谢峤昙仰着头看他,被他语气冲的噎住话语,也知道自己理亏,半天没说一个字。
贺延槽忙走上前,将谢峤昙拉过身后:“严大人见谅,她以后定是不会这样了!”
严叡徵从马上翻身下来,牵着马,走到他们二人跟前,开口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围观告示渐渐散开的人群,了然于心:“贺公子也想绘制贵妃像?”
贺延槽被说中心事,面有难色,摇了摇头:“贺某一介平民,未曾得见贵妃天容,如何画的出来。”
谢峤昙突然灵光一闪,看着严叡徵,想到他这个朝廷命官,又与皇室走的如此近,想必肯定见过魏贵妃。
于是开口道:“大人可曾见过魏贵妃?可否助我兄长一臂之力,为我们讲讲贵妃究竟长什么样子?”
严叡徵手握着缰绳,听到谢峤昙的话,语气质疑:“兄长?”
谢峤昙啊笑了笑,语气轻快:“大人有所不知,我与贺公子刚结为义兄妹!”
城楼门口的守夜官兵靠着墙,在月色下打着瞌睡。严叡徵手指放在马脖子上微微捋了捋棕色鬓毛,想到方才在酒楼上看到她们二人亲昵熟稔的一幕,原是这个原由。
义兄妹。
严叡徵本无意管别人的闲事,却破天荒沉吟开口道:“我自然是见过的。”
他的眉眼淡漠,眼神中有别的韵味,好像陷入了往事沉思。
不走廊下画室
一日午后,贺延槽和谢峤昙正在街市摆着画,画摊前突然来了几个人,身穿宫服。
宫里突然来了人,将一介白衣贺延槽叫进了宫。
从皇宫出来时,贺延槽俨然成为贺待诏。
宣画院内的画家,分为四等:画学生、祗候、艺学、待诏。
如果画得好,可以向更高的等级升迁。
当今圣上高帝梁铖亲自下旨让贺延槽入宣画院。
同时赐锦带华服,黄金万两。
贺延槽未经过画考,一跃晋升待诏。
汴京宫廷内外,一时对这位凭空冒出的贺待诏充满好奇和疑惑。
听人说,是这位民间画师的贵妃像入了高帝的眼,但具体那幅像上画的什么样,除了陛下本人,没有人见过。
有了银子,贺延槽在汴京的住宅坊区置办了户宅,面积不大,够住而已。
在宣画院入职几日,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名门权贵最擅长投其所好顺风而倒,纷纷开始重金求画。
贺延槽的画也开始在京城一画难求。
谢峤昙正在自己租住的院子里拧干衣服往绳子上晾晒,一扭脸看着从宣画院里出来,还穿着官服的贺延槽来看自己。
她放下手中的衣服,擦了擦手,走进石桌旁倒了杯水,递给贺延槽:“兄长刚从画院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个院子有两户人家,谢峤昙租了其中一间屋子。
贺延槽置办了户宅后,想要她一同搬过去,她也不肯,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贺延槽接过瓷杯,擦了擦走路过来额头上出的汗:“峤昙,你可知南巷那间“嗅得画铺”?那间画铺的老板姓程,今年要回南边省亲,想要把画铺转让出去。”
“我方才将铺子收了,刚付了银两。”
他递过来一串钥匙:“我将这间画铺交给你,就当替我看着。”
“我现在主职宣画院,不便私下经商。何况那日要不是你和严叡徵,我作的贵妃像可能都到不了皇上面前。”
画铺开张之后,门上的匾额换了名字,谢峤昙和贺延槽重新商量了名字,改作“不走廊下”画铺。
朱底描金,笔走龙蛇,勾画之间锋利遒劲。
民间画堂和市坊走肆之间,有许多声于坊间而不为人知的画工,技巧精湛,多以风俗生趣,活灵活现,实用为主。
多数画室画铺喜欢收的多的画来自于文人学生或是已经小有名气擅画山水等鉴赏性为主的画师,不喜欢这类最底层的画工。
而谢峤昙偏偏反其道行之,连日穿梭于街市走巷之中,专寻这类流落街头卖画的底层画工。
与其他画室只付定金的做法不同的是,谢峤昙直接大批量收画,直接提前预付足额银两,直接买断这些画工未来半年的画作,与其约定每月需要的画幅类型、张数。
并签了协议。
画作一半由谢峤昙直接给命题,一半由画工或者画师直接自主发挥,画自己喜欢画的。
她给的命题多是用最近流行的诗人的诗句和走街串巷风靡的话本小说,还有神话人物主题。通俗为主,少用鉴赏山水的命题。
画工按照她给的主题,并结合她搬来的大摞小摞市面上风靡的话本阅读后,用剧情作画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