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他衣衫松开了些,免得他睡醒了难受,又把被褥掀过来为他仔细盖好。然而拉起被褥一角时,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有些颤抖——失了一半魂魄,居然虚弱至此,即便在人类身体里,也连扯扯被子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之后解开绑带为他脱下鞋子,更是费了我半天功夫。
待我将他收拾得自己满意为止,才抬手轻触了触他的脸颊,手指无力颤抖得自己也有些心惊。
罢了。我俯下身,胳膊撑在他耳畔两侧,吻住他的唇。
既然身体已无力控制,一不小心就怕过度,那嘴唇亲吻总该够轻柔了吧。
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便情难自禁,怎么也无法将他放开,甚至忍不住轻轻伸出舌尖探入一点他微启的双唇,总想着是不是再久一点,这甜蜜而略带酸楚的感觉便会永远地印在记忆中……
我在心中不断对自己说,他因咒术而昏睡,不可能忽然醒来。亲吻逐渐加深,辗转流连,久久不愿停下,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正沉醉间,却听到一声极轻微的、不属于自己的低吟,我后知后觉地缓缓离开他的唇,惊讶地看见他眼皮眨了眨,睁开了一双星眸。
“我果然是在做梦么?”他竟还轻轻笑了笑。
“你回来了,你来看我了?……果然还是舍不得我么?”他神色淡然,却看得我心中一痛,“便是梦境也无妨,多陪我一会儿,可好?”
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我瞧着他,神色不变,内心却乱作一团。莫非是我下咒没下好?灵力太弱了?……是了,失了一半魂魄后我各方面大不如前,施咒的法力也很微弱,倒不如说,这咒法已施得相当勉强,本以为还可以撑几次,却是高估了自己,今晚这一下就已失去了效力。
眼下该怎么办?蒙混过去,如他所想那样告诉他这是一场梦?可如今我连法术都用不了,恐怕要砸晕他才能跑得了了。
我偷偷斜眼看了看四周。在他面前,拖着这凡人身子想要溜走,实属不易。他甚至不需动手,只要一声令下,外面冲进来的侍卫就能堵得我寸步难行。
我还未想到个万全的策略,忽觉脖颈上一重,他已自然无比地微微使力将我按下,方才尝过的清淡双唇再次与我的唇瓣紧密贴合,不,这回的亲吻远比先前浓烈炽热许多,明明是被迫接受,我却很快不由自主沉醉其中。
不行,决不可再与他有过多牵扯。察觉到他随着亲吻加深下意识地加重了将我按向他的力道,我心中一凛,狠狠心咬破了他的嘴唇。
他轻哼一声,不由得松开了我,再看向我时目光更清醒了许多,有些不敢置信地,“真的是你?我……竟不是在做梦?”
我不答话,想趁他没有防备时挣扎一下,猛推了他一把,转身便想跑。可还没跨出一步,便被他拦腰一拽按倒在床上。
我魂魄虚散,其实一点碰不起撞不得,便是往床上一倒也令我一阵晕眩昏沉,但我急着想要逃跑,硬逼自己坐起来结出法印,想再努力使出个昏睡咒让他暂且睡过去。谁知手指刚动了动,咒语还没念出来,竟被面前之人眼疾手快地挥掌重重一推霎时中断。他这一挥用上了七八分劲力,出手急且狠——大约是怕手轻了阻断不了我施法——不仅劈得我手骨剧痛,而且施法途中被中断,反射的灵力作用于我身上,立时把我震得往后一仰,撞在墙壁上。
“你还想对我做什么?又让我昏睡?还是动弹不得?”他一边过来扶我,一边隐含怒意道。
我晕得几乎看不见眼前事物,却还能感觉到这回他是真的动了怒,正想扯出个漫不经心的笑敷衍他,没想到刚张了张口,竟猝然咳出了几缕鲜血。
汗……这凡人身躯也太脆弱了些,我不过是失了些许魂魄支撑,便被这反射的灵力震得吐了血……难不成我还没跑成,这人类躯壳便要在此香消玉殒了?嗯,如此难得的一副身子,怪可惜的。
“……你怎么了?”
我头还有些昏,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他抱在了怀里,他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有些不同,很不沉稳,指尖小心地擦去了我唇边的血迹。
当时无力思考,不经大脑便回答道:“不过交易时用去了一半的魂魄,死不了……哦不对,我已经死了。”
我知道自己语无伦次,却也不晓得他懂没懂,只觉得周围安静了一阵。我很快清醒过来,待看清眼前的一幕,我愣了一愣,再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他左手手腕置于我身上,右手迅速抽出墙上所挂极锋利的长剑,转手便在左腕上割开一道深长的血口,鲜红液体立时涌出,淋漓洒落在我胸前。
他手法极快,我从未想到他还会记得当初我讹他的这件事,更没有想到他下手如此狠辣果决,仿佛他划伤的不是他自己的手臂,不是养尊处优金贵无比的国君之躯,只是一截藕段或一匹布帛。
血液流到我身上,迅速化开弥散出人类的灵气渗入我的躯体,诚然,我失去的魂魄不可能补回来,但他的龙脉之血对我的躯体和精神有非常良好的治愈修复作用,少顷,我便觉得通体舒泰,心神安定,视野一片清明。可最先看到的,却是他白净手臂上流淌的几道格外刺目的血迹。
一瞬间,我觉得眼眶有点湿,赶紧低下了头。
“好些了么?”他一点不管那仍旧流着血的左手臂,很小心地调整了一个让我更舒服的姿势搂着我,“没事,有我呢。”
血液流了一些在我手背上,温热的,那是他的血。
却是为了救治我这已死之人,一缕孤魂野鬼。
“这段时日你去哪儿了?”他的语声含着不满,透出些君王一贯施威下令的沉肃之气,皱眉道:“以后再也不准一声不吭就玩消失,更不可离开我那么长的时日,知道么?”
他问我这许多问题,我却一个也不会回答。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有些事,其实很简单,既然决定了,我不该迟疑的。
我仿佛察觉到他更紧地搂住了我的身子,似是有些不安。但他只静静等着我的回答,有那么片刻时光,空气寂静得让人发慌。
我在他怀里,轻轻地笑了笑,头也没抬,“我想你是搞错了。”
随着后面的话,我突然用力推开他,仰起脸正视他的眼睛,“你不会真以为,我把你看做什么特殊之人、对你有什么想法吧?”
许是一时晃神,他被我一推居然就推开了。望向我的眼神,竟是有些无措,似乎望着的是个全然陌生的人。
不可再让他对我心存念想。忍一时之痛,总好过他日后长久地忧思伤情,甚至为这份不该有的感情丢了性命。
我垂着眼眸,相信属于凉妃那冰雪一样完美的脸蛋上正绽放出毫无瑕疵的笑容:“陛下,多谢您的款待,效用正好。”我伸出舌尖舔去了手背上的一丝血迹,冷然道,“可惜,我并不爱你。你的似水柔情,还是留给别人吧。”
我开始淡漠地整理起“凉妃”躺了多日有些起皱的衣服,整完便欲起身。
可衣袖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抓住了。
“你骗我。”
他的语气轻而低沉,话是肯定的,我却不知怎么的,仿佛从中听出一丝虚浮之意,如同那肯定的断言只是他的些许执念。
我的视线落在他拽着我那只手上仍未止血的刺目殷红上,即便背对着他,依然冷漠麻木得好像什么也没看见,只是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一颤。
“我没骗你,陛下。哦,不如说,我以前确实存了点骗你的心思。我若不刻意挑衅惹怒你,怎么引起你的注意?说到底,都怪陛下你命太好,投了个真龙天子的命,一点气息、一丝精血,于我可都是极宝贵的,我苦修百年也未必赶得上其效用。之所以我附身于美貌女子,对你大胆勾引,甚至不惧献身,也不过是为了抓住你这颗心,让你心甘情愿为我所用罢了。”
他不是个拖泥带水之人,更不会如小姑娘们那样为些区区情爱之事放弃自尊,作任何纠缠。拽着我衣袖的手掌一点点松开了。
我想,他是已经冷静下来,变回了那个理性睿智的君王。
只听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如今告诉我,是因为我已没有利用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