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还是成功逃出来了,后面追来的云国士兵也甩脱得差不多,我稍稍呼出一口气,问他道:“你没事——”话还没说完,却觉得肩头有点奇怪的感觉。伸手碰了碰,是湿的。
手掌上全是血。
夜袭
抵达城中客栈并没花太多时间,但是上楼走到房间内时,他还是因失血过多有些站立不稳,微微晕眩地扶着额头。随后而来的几人连忙小心搀着他让他平躺在床上,其中有会医术的,立时迅速取出绷带、药瓶等物,解开他的衣服,为他治疗伤口。
他左胸靠近肩膀处有一道长而深可见骨的刀伤,不知是开始时与云国人交战所受的伤,还是后来因保护我而被伤到的。我说呢,他再厉害,孤身对敌云国那么多精英好手,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陛下,您伤口很深,是否要去找个大夫来为您诊治?”
“不必了。现在找大夫容易引起云国人察觉。”
我冷冷看着他鲜血淋漓皮肉翻开的长长刀口,觉得眼皮跳了好几跳,缓缓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待那侍卫简单包扎完伤口,我挑眉低声对他道:“你让他们全部都出去。”
他苍白着脸色看了看我,转头示意他们,“你们先退下。”
那几个应该都是内廷侍卫中的高手,忠心不二听命办事那种,对于我是谁、陛下为什么要带我出来,显然并无任何关心。见着我与皇帝陛下如此相处,也不敢多说什么,唯皇帝的命令是从。正好,我也懒得顾及他们。
房中只剩我们两人后,我转回头,见他因失血和疲倦已昏沉地半阖上眼。方才清理伤口和上药的过程,想必也极是折磨人。我念咒凝聚灵力,将手放在他胸前伤处,把灵力注入他体内。
他渐渐睁开眼,看了看我放在他胸前绷带上的手,轻声道:“你在救我?”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我没心思回答他,一边操控灵力,一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在营帐时所说的话。
自从我再次拥有人类身体,第一次体会到心脏跳动逐渐加速至如此清晰的地步。
若是一般男人,一般情况,我还可以理解为他们对身边女人的独占欲,不满于其他男人的染指。但他堂堂一国之君,深入敌营有多危险,他自己最为清楚。
那他如今的举动,是因为……因为……
我正心神不定,却听他忽然问道:“你救我是别有目的吧?”
淡漠的神色里暗含着几分自嘲。
“我……”我下意识想找个借口,“我当然……”
话还没说完,他毫无预兆地伸出手臂勾下我的头颈,略有些费力地抬起上身,紧接着,有什么柔软而微微干裂的东西紧紧贴住了我的双唇。
那只是一个浅浅的吻,甚至没有进一步动作,可我除了略微睁大眼看着他,完全忘记去做任何反应。
他却极为认真似的,近乎执迷地,像是要在我的唇上刻下属于他的印记。
许是因为虚弱,他这姿势也着实费劲,这个吻并没持续很久。结束之后,口唇稍稍拉开些距离,他极浅淡地笑了笑。那一瞬而过的笑容里,我仿佛看到了短暂的欣慰,柔情,以及微微的苦涩。
这一笑顿时让我觉得心上一紧,喉咙干涩得厉害,有种想要立刻按住他狠狠亲吻的冲动。
我感觉有必要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遂提出了从刚才起就横亘在心的疑问:“你若杀了云枞,就不怕朝云两国掀起战事?这是皇城脚下,即便不知刺杀者是何人,云国使团在此遭遇刺客,还损失如此惨重,肯定会怪在我们头上,届时两国战事恐无法避免。”
那不就与他稳固局势、令百姓免遭战乱之苦的目的相违背了么?
他却不以为意道:“我本来就不怕他们。况且,若是少了云枞,即便他们举兵攻过来,又有何惧?”
我恍然,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的确,少了这第一勇将,云国的实力大打折扣,即使开战,要取胜大约也如扑灭煤炭堆里的几点火星子那样容易。
刺杀云枞原先也有人提过,算是个冒险的法子,因难度太大后果难测被立即否决了。如今证明提这法子的人不是没有道理,唯一与那人预计不同的是,皇帝陛下亲自把刺客暗杀的事做了。
是该赞他不辞辛苦还是身手不凡一举成功?我面无表情地想。他这么做,所冒的风险难道不是更令人心惊么?有脑子的君王都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如果不是因为特意要将我带出来,我敢肯定,十之有九,他原本并不想去刺杀云枞。
想到这里,忽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救治我是不是要耗费你一些精力?不必救我了,小伤而已,过两日自然便好了。”他轻声道。
没错,从刚才起我按在他胸前的手就没移开过,连大脑放空神游天外之际,手上也下意识一刻不停地为他注入灵力,从未间断。这着实让我有些佩服自己。
我倒不觉得胸前划拉那么深一道口子是个“小伤”。话说他这么漂亮的身子,血淋漓一道伤横在那里,搞不好还感染发炎什么的,多么暴殄天物啊,他不心疼,我还舍不得呢。
“我说,”我镇定地问他,“陛下不会是因这凉妃娘娘生得动人,就忍不住心动了吧?”
他闻言愣了愣,接着淡淡笑了笑,缓缓摇头。
我正想再问他,他却神色有些复杂地道:“我知道你我人鬼殊途,你心思也未必在我身上,对我恐怕是另有目的。长久的我不会去想,但你……既然曾经已是我的人了,我不会把你让给别的男人。”
谁、谁是他的人了?就算活着的时候是,现在我已是鬼了,我才不属于他呢!
他轻轻一笑,“我这么说很可笑是么?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为了一个处心积虑要谋害我的人……呵,谋害我的鬼,说出这样荒诞无稽的话。”他轻叹一声,幽幽看了看我,“竟然会为了你,恨不得连命也不要了。”
我一时晃神,身子颤了颤,手上一不小心按得重了些。
“嗯……”他痛楚地轻哼一声。
我像被烫着似的松开手,声音不稳地随便嘱咐了句“差不多可以了,你自己先休息”,接着逃避凶邪一样慌不择路跑出了房间。
门在身后“砰”一声匆忙关上。我背靠着墙站在房门边,脱力地慢慢滑坐在地上。
他预料的还是差一点。用灵力为他人疗伤,不仅耗费心神,而且损耗十分厉害。打个比方,就跟人类取自己的血去救重伤失血的人,是差不多道理。并且我法术本领低微,许多转化之法不甚精通,只能拼命地一个劲把自己的灵力注入他身上,实际效率并不高。
渡了大量灵力给他,我有点像活着时两天两夜没吃饭似的,头晕目眩得厉害,且四肢酸痛完全使不上力气,根本无法站稳。昏昏沉沉坐在门口歇了一两个时辰,才觉得稍稍恢复些许,扶着墙可以站起来。
我轻手轻脚推开门进去(本来也使不上力),慢慢关上了房门。尽管用灵力为他治愈了伤口,但失血过多是事实,他身体仍是比较虚弱。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时候,此刻已沉沉睡去。
所以,现在是怎样?他居然玩命地喜欢上我这么一只魂灵?
我后退几步,在圆桌边坐下来,一手支颐,侧头看着他。
那人为我受着伤,毫无防备地,甚至十分之虚弱地,躺在我的面前。
是,他喜欢上我了,而且很有些不可自拔的趋势。尽管不太明白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会看上我,也不确定他对我的喜欢能够持续多久,但显然此刻他喜欢我正喜欢得紧。按他以往的种种劣迹,我想,我最该做的事是先将他勾引到手,把他捧在手心里,在他正沉浸于情爱的蜜糖里时,再狠狠将他抛弃,玩弄他于股掌之间,那样才算是报了当年惨遭他辜负、含恨而死的血仇。
然而我现在……
我现在其实……只想躺到他身边,轻轻碰一碰他的脸颊,听他再用那低沉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几句话……
算了,他既然睡着了,旁的事情还是明天再说吧。
忘了正常人类的身体需要睡觉,昨晚又灵力消耗过多疲倦乏力之极,一个没注意,竟趴在桌上睡了。
感觉脸上有什么凉凉的、轻柔地拂过,身为魂灵的我较人类的感知更为敏锐,很快醒过来,抬头转过脸,眨了眨眼,迷茫地望着面前熟悉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