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沉稳守礼的性子,怎么可能在别人院子的水塘里露天席地干些什么不合规矩的勾当。
反正,也早已羊入虎口了。
这么说起来,他那时候就时常表现出对我身子的嫌弃了呀。
可惜,后来我入了宫基本也心中不得欢畅,对饮食更不放在心上,本就瘦弱的身子愈发的清减。
自然比不过那些风韵多姿的美娇娘。
是夜,宫内为招待威辽国前来迎亲的使者,举办了送别的歌舞宴会。即便威辽只是南边小国,但武力不俗,况且人家主动提出联姻还附赠装备秘方,大朝不隆重设宴款待一番以示尊重,不免有失大国风范。
宴会在皇宫内举行,除威辽使者外,也邀请了不少王公贵族、内阁高官,自然也有正主琴儿姑娘及德亲王府的重要家眷。只是美人及其家眷虽面对欢歌燕舞,却愁云惨淡泪水涟涟,倒也应了离别的景。
除却琴儿一家,其他人都很是享受的样子。大朝地大物博富裕丰饶,在这方面一向很阔绰,歌舞笙箫美酒佳肴一样不少,金铜铸就的杯盏碗碟,与殿内高挂的几排精致耀眼的灯烛将四处折射得金光夺目,一时歌舞升平场面不俗,众人各得其乐。
夫君坐在主位,与宾客言谈融洽,美酒助兴,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
他自从下午去了芷荷宫之后就一句话也没跟我说过,任我如何纠缠干扰,他也毫无反应。我知道他不愿意应付我这不明物体的要求,说起来,他特意演示给我看是有点不太合适,可至于这么小气么。
不过这会儿,看他倒还挺自得其乐。
只是我见他神色自若地饮了这许多酒,却想起他之前胃疾发作的样子。
要不……提醒他一下?
不,谁叫他下午冷落我来着?自生自灭去吧。
……算了,还是提醒他一下,谁让我心胸宽广善良可爱。
正想写字,却又止住了意念。此时大庭广众耳目众多,我写在哪里,才能让他看见又不被其他人发觉?
犹豫之时,殿下左右两侧忽然小碎步走来两路宫女,每边各四,步履轻盈衣袂飘飘,如流动的云彩,春日的飞花,各有三位交错立于两侧宾客座旁,为其添酒换碟,领头的两个则左右服侍于夫君身侧,又是温言劝其饮酒勿多,又是剥壳夹菜揉肩捏臂。
这下倒是省了我的事了。可是看着她们一言一行,总觉得牙酸是怎么回事?
很想把那双捏在某人身上的手掰开,将那呵气如兰、正在某人耳畔浅笑轻语的口唇挥走。
这几个宫女和其他人是有些不同的。服饰虽也统一,但和普通的相比款式精致,华美高级不少。仔细看她们的样貌、身高、形体,个个均属上乘,说是宫女甚至让人感到有些可惜,简直有几分王公贵族里每年新选的秀女的水准。
个个都很出挑,我不由多看了好几眼。
后座几位参与宴会的娘娘窃窃讨论着什么,目光似有所指地瞟过来。
我自然不放过这八卦的机会,立即飘过去。
原来老祖宗见着忠言逆耳不管用,自己这皇孙已多日来连后宫的土地也未曾踏入过一次,既然宗室社稷也规制不了他,老祖宗情急之下不由思路一歪,想到了这么个办法。
许是后宫那些粉黛已是些旧颜色,看久了便找不出什么吸引人的新意,自己这皇孙又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无心于那些选秀啊封妃之类,那便只有她主动送些上去。于是借着此次宴会之命,选拨了一批宫女来帮衬助兴,顺便为皇帝寝殿里增添轮换些新的婢女。
老祖宗选出来的人,自然个个贤惠得体,仪表出众,她打的算盘是这些姑娘日夜在皇帝身边服侍,接触颇多,保不齐就有哪个忽然被皇帝看对了眼,勾起了新兴致,反正宫女受恩为妃嫔也是常事。
听这几位娘娘悄声谈论了许久,回过头来,宴会已入尾声,行礼之后,宾客们陆续四散离去。那些后来的婢女果然留了下来,有清理杯碟的,有收拾帷帘屏风的,更多的还是为主座之人倒茶更衣,在他站起时因微醺而以指尖扶额时,小心搀扶护送着他回去,想必此后她们便是要留在他宫里服侍的。
老祖宗这法子,没想到还真是有用的,算是歪打正着吧。不过大概她自己也不会想到成事居然会如此之快,甚至不用等到接触熟悉亦或日久生情。
我是魂灵,飘动速度当然是比人类走路快了许多。近来习惯性宿在他宫里,尤其那张宽大的龙床,感觉多躺我一个也很有余地的样子(他睡相很好,就算我只是一团空气也不会半夜被他压到),于是先回到他宫里等他。
然后不久,听到较往日更多的宫女细碎的脚步声、整理拾掇声及轻声的交谈,想必是那群新来的宫女到了,围拥着她们新任也是唯一的主子。
我想,夫君顾忌着有我在,必是不会让她们进到这寝殿之中。应当和近日一样,自己洗漱一下就睡了。
然而事实并非我所想。
那动静并不小。进入寝殿里间的珠帘“哗啦”一下被撞开,隔断的帷幔揪出暗涌似的皱褶,错落而轻重不一的脚步,在明晃晃的地砖上踩出令人心悸的凌乱异响。
里间的烛火被骤然掠过的冷风惊得一阵摇晃不定。
是一个绿衣姑娘被夫君搂在怀中,一边步履不稳地撞进来,一边似有些迫不及待地,身体极紧密地相贴,他抱着她低头狠狠地吻住,好像一刻也不愿放开。
夫君看起来有些喝醉了。
酒能伤身,亦能消磨人的意志,夫君不认为酒是个好东西,从不会多喝,酒量多少大抵我是有数的。今天他在那些宫女劝解之前便已喝了很多,向来沉稳的人步履虚浮了些,举止急切了些,也是可以理解。
但他即使喝醉了,也不会醉得很彻底。否则他怎么还能记得进来之前先遣散了外间其他那些候着的宫女太监,又怎么能如此迅速利索地脱了自己的衣裳,还能依序地去解那姑娘的衣襟?
我冷冷看着他们一路口唇相接,一路举动超纲,从我面前经过一直挨到床边,然后跌进香软的床褥里,帐幔落下几缕。
突然失去了再去捉弄或阻止他们的意欲。
外面不知哪里的窗没关好,冬季的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我没来由地感到寒冷。
这很没道理。我不会再怕冷或怕热,白日在雪地里尚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更无可能如此。或许是因殿内空阔寂静,而心上更觉冷意罢了。
殿堂里垂坠的帷幔下摆被风吹得缓缓拂动。层层坠饰的帷幔越是随处可见,轻柔摇摆,越是显得殿中空荡。
仿佛除那两人之外再无别人。
不会有谁还记得我。不会有谁还顾忌我。不会有谁能听到我说话。
我站的这地方确实离他们有些远,看不到什么,可我很清楚他们正在做的事。
但我一动不动地站着。
因为从他们一开始进来,我便微妙地发觉,这次和之前那些,所有那几次,有些不同的地方。
……
……
没错,一连很多天了,那绿衣姑娘一直宿在夫君寝殿里。
白日里倒也没什么,夫君该上朝的上朝,该理政的理政,难得空闲回宫看书作画,也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与她并无多少交流。那姑娘则与其他宫女一样,温柔细心无微不至地照顾夫君的日常起居。
到了晚上则不然。她应的是夫君的召,睡的是夫君的床,唤的是夫君的……哦这她还不敢,可那柔柔的带着颤音的几声“陛下”,自深夜殿内隐隐钻入外面守夜的宫女太监耳中,再看她每日略显憔悴的苍白面容上眼下淡淡的淤青,谁都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
哼,我冷笑,夫君从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或许这一当正放在心头,便宠爱有加,何时没了兴致就扔去一边,也不会再管会否有心存怨恨之人恶意相加。不过看得出他眼下对那姑娘还是兴致正浓之时,他也真不怕恩宠太盛,招致后宫阴毒之人这时候就把她给害了。
哦,别误会,那后宫阴毒之人当然不是我。我是鬼嘛,又不是人。阴毒之事也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但用阴毒之法去害接近夫君身边的人这种事,只要那人不是主动害人,我不会去做。因此种做法是下策,残害了这一个女人,还会有下一个女人,下下一个乃至千千万万个想要接近他的女人,或者男人……只要他在位一天,甚至哪怕他不当皇帝了,凭他这人也保不齐走这条路是做无用功,白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