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桌边,端起了茶盏。晨光才刚刚露出来,我却是又累又倦,微微眯起眼就觉得自己马上要睡着了。朦胧中正要被困意席卷之时,却听见哪里传来一下沉闷而脆利的乍响,震动了耳膜。我睁眼寻声看去,一时有些怔住。
他竟将茶盏震碎在桌上,取了一块碎瓷片,在我呆怔而不明所以看着他的间隙,已走回原来的地方,又往前走了两步。
手伸出来,右手指间的瓷片割破了左手食指,殷红鲜浓的血流出,正滴落在我身上。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那割破了寸长一道血口的指尖并不是他的一样,抬起的手指,好似只在写下一道批注,翻阅一页公文,沉静而微微严肃。身体的损伤在以明显可见的飞快速度被治愈,疲倦困顿之感也很快消失,我却动也没动一下,没有太大感觉,一双眼睛无法挪动地落在他流着血的指尖。
他只轻描淡写地一划,不知怎的那一幕在我眼中却分外清晰,粗糙而锋利的瓷片割开他白玉似的指尖肌肤,皮肉绽开深深一道伤口,殷红的血立即渗出,看着也觉得很疼。
“你……有好些吗?”
听他问出这句话,我才有些回过神来,他的血效果极好,这种程度的损伤几滴就已足够,我马上站起来,回他道:“可以了。”
他点点头,以右手按住左手的伤口,在椅子上坐下来。我视线不经意跟着他仍在淌血的手指,瞥眼看了片刻,在桌上写下:“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尤其是欠……”他停了停,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不是“欠敌人”,就是“欠你这只鬼”之类,或是些更不好听的话吧。碍于眼下情形不好直说而已。
这倒也符合他的一贯做事风格。
“你救了我,我略施回报,也算还你个人情。”
嘿,我哪里是救他?!他怎么看出来我是救他了?!明明是我动机不纯想占点他的便宜好么!
“陛下,我可不是在救您,”我给他澄清,“你情我愿,各取所需。”顿了顿,又写道,“您可知道,您的天子之躯,可甚是美味呢。”
我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恨不能让他看到我阴恻恻的邪恶一笑。
“……”他看了眼那行字,默然。即便素来稳重的性格让他看来不动声色,我还是敏锐地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异样。
我一阵风似的飘到他身旁的椅子里,头抵着交叠的双臂趴在桌上,只隔着咫尺之离专注盯着他的脸颊,嘴角含着调笑,用光影在桌面上写:“这么容易就相信我,你就不怕我骗你吗?”
“……”
“你就没想过,我要你的血,是想害你吗?多少妖魔鬼怪喝血啖肉的传说,你不会一个都没听过吧。”
“……”
他默了一瞬,道:“你想害我,刚就不会救我了。”
我得意的笑顿时僵在脸上。面无表情看着他,这么大人了怎么就说不通呢。
“我尊贵的陛下,就跟你说了我没救你,是您这诱人的身子勾动了我,一时没管住自己……”
“这哪是救你呢,明明是我享用了你……”
“那个外表清纯内心下作的琴儿,我看不惯很久了,我就是故意不想看她的计划顺利实施……”
“做鬼做了那么久,难得有机会一享做人的趣味,还是陛下你这销魂的身子,我也不亏呀……”
接下来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我一直不断地絮絮叨叨骚扰他、跟他辩解,但他一句话也没回我,淡淡然自顾自扯了里衣袖口,不紧不慢地细细缠了指上伤口止血,又自己更衣洗漱,期间偶尔瞥一眼桌子上我密密麻麻的废话,却跟没看见一样。
平日里都是宫女太监服侍他穿衣戴冠,今日他自己束发,口中咬着发带一端,利落地抬手将长发几圈束起,竟也有种别样的性感。一夜未睡,还高强度地“劳累”了大半夜……他看起来,虽也有几分倦怠之色,不过待他利索地将自己收拾停当之后,那几分倦意也几乎察觉不到了,相反,怎么看着……还有点神清气爽的样子。
很快到上朝时分,他理了理衣袖径自走出殿门,外头的侍卫太监们自然一应跟上。
发带
拜他那几滴龙血所赐,我不但伤痛全消,还倍感精神,简直能活蹦乱跳地环绕皇城飞个十来圈,看遍各宫里的纷纷扰扰喜怒哀乐五彩纷呈。
可我还是不由自主跟在了他后面。
鉴于他其实已经够累,心中思虑一定也还不少,接下来我都没有烦他。
虽然我一刻也没离开过他半步。
不知怎么的,我今天眼睛一直盯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想移开半分。他穿暗纹龙袍,衣着整齐修长英挺的样子固然很好看,可我看着他的时候,脑子里显现的却都是他……□□裸露着结实的上半身,喷薄有力紧实优美的躯体线条,还有那柔韧纤瘦的腰腹紧绷而时有颤抖的样子。
那似乎……更好看。
我觉得自己像是突然学会了透视法力,脸不红心不跳地走到哪儿看到哪儿。
相对的,我一天都闭紧了嘴巴,完全没想到有什么要跟他说的,仿佛也忘了意念写字的能力。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这么过了大半天。
唔,我思索着,他一天要考虑的事情这么多,还这么忙。我是个有道德的幽灵,还是不要让他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有只鬼魂缠身吧。
仔细想想,吃饭喝水走路上厕所(……这个我没跟啦!)总觉得有人跟着,似乎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才发现么= =)
于是,我沉默是金地按捺着,又按捺到夜深时分,他已上床要休息时,才蹭过去坐到他床上,挨在他身旁,想借昨晚的事调戏他几句。
他应该不知道我就在他边上,手里依然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我那根蓝色发带,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顺手问他:“这是什么?”
字写在床沿,他似乎一眼就察觉了,默了一瞬,说:“是抹了香料的发带。”过了会儿,又补充道,“安神助眠而已。”
好吧,跟我想的毫无出入。我怀疑地看着那发带,那香料这么厉害,真能维持个好几年??
他看不到我奇怪得拧起来的眉毛和一脸问号,没继续这话题。手里不经意地摩挲着那根发带,状似无意道:“你今天没跟着我?”
“嗯。”其实寸步不离跟着。我一点也不心虚地撒谎。
“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
笑话,天下之大我哪里不能去?“陛下,瞧您这话说的,这皇宫虽是您的,但还没有哪里是我到不了的。总在您一个人周围转悠,也怪无聊的,这皇宫里每日上演的勾心斗角阴谋阳谋,哪里不有趣?就是我想去天下随便哪里,也不过一眨眼的事而已。”虽然今天并没有去欣赏那些精彩好戏。而且,其实我也并不觉得无聊。
可是不想告诉他。我不假思索地胡扯一通。
“是么。”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我直觉他好像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他每天烦心的事情那么多,肯定是朝堂上又有什么事让他忧虑了吧。自从醒来再次见到他后,就觉得他身上时常有些许若有似无的沉郁气质,作为君王大概总有想不完的纷扰国事。
“你晚上睡不好吗?”
他看了眼我那行字,顿了一顿,手里还是习惯性轻柔摩挲着那根发带。
“还好。”
“既然如此,这发带看着很寻常,也有些旧了,你留着它做什么?”
他微微垂下眼,视线似落在那发带上,又仿佛在遥远的某个地方,少顷,道:“为了记住,一些事情。”
他的声音,他的神情,霎时不知为何使我心中仿佛被扣了一下,莫名跳得有些厉害,像是含有某种不明缘由的期待。
只听他声音低沉,继续道,“为了让自己,不再做出一些愚蠢的决定。”
我呆了片刻。
哈,哈哈,我究竟在想什么?这才发现,一直以来自己内心深处竟然还心存侥幸,看到他依然保留着那根发带,还真的在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希冀过多的后果,就是知道事实之后瞬时从身到心凉得更为彻底。
我甚至不愿去想,他所说的“愚蠢的决定”,究竟是与我成婚,还是……不管是什么,这一刻,都足够使我难堪。我想我幸好是已经死了,他看不到我,他那些嫔妃们更看不到我,否则岂不是又叫她们嘲笑到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