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丰帝大惊,他一向勤勉为政,时刻以江山社稷为重,从不敢懈怠,未曾想其治下还会出现民乱之事。一收到急报,他立刻召来尚书房几位当政大臣与三年前曾外巡湘江军务的梅岭一起商议对策。
众人皆道零陵郡偏远,缺乏王化,故民众目无王法,此事需当即在当地解决,不宜扩大;此事也不致波及他郡,否则至今已过了一个多月,其他地区并未有效仿迹象,尚属可控。梅岭亦回禀皇帝,道湘江军务严明,尚可压制,也劝圣人不必焦虑,仅一地之事也。祥丰帝于是宽下心来,立即着人回了折子,着江州巡抚便宜行事,全权处理。
偏远之地的小变故并不足以影响京中民众欢度中秋佳节,后宫与各官宦人家即使听说零陵之乱,亦不认为是什么心腹大患。
黎海棠本在京里养了半年,济泉县主正准备找个时机进宫去把此事办了,眼下出了零陵民变,倒不好在再推荐她入宫了,至少要待此事平息过后。于是此女之事再次搁置,梅夫人叹道此女果然命运不济,一事数次不顺,怕不是有福之人。
过完中秋节,济泉县主收到姜府贴子,姜夫人邀她务必近日过府一叙。县主料想必是有要事,过了几日,县主找了个空闲带着池鹿鸣去了姜府。
姜夫人行动不便,见县主如见救星,原是有一事她束手无策,要相求县主。事情缘由是近日她有一位族亲今岁调入京城任六品从官,其长子比姜惠卿大两岁,卢家有婚姻之意。虽说是高嫁低娶,这卢家家世比姜家略差点,但姜惠卿颇有悍名,再想高嫁有点玄。而这卢公子容貌品行皆不错,尤以敦厚孝顺有令名,体谅惠卿为伺母至孝,承诺待其十八岁后再成婚。故两下相较,不失为一门好亲。姜大人与她均很赞同,谁知姜惠卿拼死不愿,连订亲都不从。自古婚姻都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姜惠卿许是自己管家几年,不但没有家法,也忘了王法了。
济泉县主也是头疼,第一次觉得自己女儿还不是麻烦的,这样想来,看向女儿的眼光温和了许多。她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与姜惠卿说话。惠卿只是顾左右而言他,甚至屡道她只比鹿鸣大大一点点而已,不必过早定亲。
池鹿鸣见她此刻赖皮,忍不住大笑,道:“你自己也承认了,从此再也不要强迫我叫你姐姐。”姜惠卿此刻大事要紧,不与她计较这称呼。
济泉县主又问她可是对卢家不满意,她倒圆滑,不说任何不满,又只道还小,不必过急。姜夫人卢氏见她如此不听劝告,又急又气,又恨自己不能行动,拿她无法,免不了又是一番哭诉。惠卿见母亲伤心,略有愧意。济泉县主趁机再问她不定亲待要如何?
姜惠卿犹豫再三,鼓足勇气答道她是嫡长女,家中仅有庶子,她要招婿!济泉县主不想她竟真有此意,为之气结。姜夫人闻所未闻,一时忘了抽泣,看女儿似天外来客。
济泉县主耐足性子,问她可招何人为婿呢?满城家世相当的儿郎里,谁愿意作上门女婿呢?姜惠卿闻言低头不语,济泉县主搂过她道:“傻孩子,此话说说就罢了,不可当真的。”
鹿鸣笑道:“你以为你是公主可以招驸马啊?”说完,立即后悔,即刻以手捂口噤声,唯恐济泉县主听清了,又要教训她。
半响,姜惠卿鼓足勇气小声道:“世家里招不到,可以在士子里招;士子里招不到,还可以在奴仆里招。”姜夫人不想女儿竟有如此开天辟地的想法,听后几欲晕倒。
济泉县主依然谆谆善诱,抚着惠卿的头劝道:“咱们这些人家怎可与奴仆通婚,可是糊涂了?再不可用此疯话气你母亲。”惠卿看着憔悴不堪的母亲,不再倔强,默不作声。
回府的路上,济泉县主搂着女儿坐在马车里,想着姜夫人卢氏,当年才名为京城女子之首,嫁姜复来亦是低嫁,谁知命运竟如此不济,想来也不免为这个手帕交而掬一把同情泪。
作者有话要说:大风起于青萍之末,黎海棠自荐入宫一波三折。
☆、铁马冰河入梦来
零陵战事出人意料,即使从朝廷派兵,零陵一地之乱竟也未能很快平息。其下辖瑶民与壮民竟相互勾结,势头越来越大,又与广西的贺州交界,波及贺州,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祥清帝大怒,痛斥江州巡抚无用,又将梅岭叫进宫,大骂了一顿,责他立刻领兵平叛。梅将军匆忙与家人告别,时隔三年,再赴江州。
及至梅将军从长江转湘江,再到零陵郡,已是一片狼藉。梅岭率军赶到后,当地官兵士气大增,连打了几场小胜仗,消息传至京城,俱是大喜,都言乌合之众不成气候。梅凌寒选太子妃的呼声更高了,只道梅将军得胜回京之际就是太子妃钦定宣布之时。
池遇也为同僚梅岭高兴,在家大呼痛快。但池鹤鸣心怀忧虑,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局部动乱尚不足虑,但广西近南越国,恐有其他变故。”
济泉县主看着儿子,恍然觉得是忧国忧民的父亲再世,实在难以接受如此年轻的孩子作此深沉之言,不禁问他何出此言?
鹤鸣答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近百年以来,国策一直对世家大族倾斜,民众早有不满,就怕零陵之事成引火之索、离原之势。”
池遇不信,直道他危言耸听。池鹤鸣道去岁妹妹鹿鸣采菊花时都能遇到兄弟推脱赡养之责,天子脚下京郊之民都不宽裕,管中窥豹,全天下更可见一斑。
池遇转问他常伴太子,其意如何?鹤鸣欲言又止,终是无话。
池鹿鸣最不耐烦听这些军政大事,这可不是她一位闺中小姐要管的事。这段时间她常出入梅府,陪伴梅夫人与梅姐姐,偶尔傲寒休旬假,也可见上,彼此说说趣事,交流读书之得,这才是她的生活。
零陵女黎海棠自发生战事后,日日不安,既为母亲兄弟担忧,又不知自己下前路如何,真正是进退两难,内心苦不堪言。只是她不知道,梅将军启程赴零陵之时,曾与梅夫人讨论过她的去留。跟随大军顺便送她回乡固有不便,但也不是不可为。但梅夫人一想,还是将留下,此女绝美,即使不入皇室,或可结亲于他人,总不会是坏事;何况零陵已乱,也不一定能找到她的家人,一位闺阁小姐在军中总是不便,也有辱夫君声名。
不想,池鹤鸣担心的事竟果然发生了。又两个月后,零陵战事虽不再胶着,但贺州之乱未平,战线延续至南蛮各地。南越国趁乱出战,更是一发不可拾。圣人急召众臣日夜商议,东宫舍人池鹤鸣也忙碌起来,很少归家。
池鹿鸣更是无聊得很,这些日子梅府气氛紧张,母亲暗示她不要去吵扰梅夫人。她想到惠卿,约了她去江神庙烧香,姜惠卿接信大喜,两人各揣玩心,一拍即合。
到了约定的日子,鹿鸣拉上沈访娘带着几个下人一起出了门,黎海棠自零陵生变后,格外小心翼翼,不敢再随鹿鸣玩闹。到了江神庙,久不见姜惠卿,等了一个时辰,姜家大小姐才姗姗来迟。她仅带了她乳娘并一个赶车小厮。小厮见了鹿鸣,连忙请罪,只道自己走了岔路,以致延误。鹿鸣哪有心情管这个留着两绺小胡子的小厮,摆手让他下去了。
三位小姐拜了江神,又用了斋饭,逛了庙后的南山。还不到晚膳时辰,姜惠卿就道要回府。池鹿鸣奇道,往日不拖沓到月亮上来则不言归去的惠卿,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惠卿解释道,母亲近两日身体又不好,要早些回去看顾才放心。鹿鸣不敢留她,约了过些日子去探望姜夫人,彼此别过散了。
鹿鸣看着姜惠卿坐上那小胡子赶过来的马车,与她挥手道别,也没兴趣再去别处再逛,悻悻回了。
车行长街,依然是熙熙攘攘,上京一片繁荣之盛。
车里,沈访娘看着落寞的鹿鸣,劝她近日大人皆忙,莫要再出来;姜小姐要侍奉病母又要管一府庶务也忙,也不要多惹她出来,鹿鸣心不在焉地应了。
随着南越国的进攻,圣人下旨,让新任江洲巡抚从荆洲调兵支应内乱,梅将军率朝廷大军就近与广州合兵,应对南越,毕竟外敌比内乱更为重要。
京中朝会上,众武将皆是热血沸腾,摩拳擦掌,皆言要马革裹尸,不破楼兰终不还;众位文臣亦跃跃欲试,誓道平时袖手说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祥丰帝见君臣一心,略为安心。这群立于庙堂之高的权者们将所有的风雨都拦截在金銮殿上,为天下民众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