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几度隔山川(43)

作者:无聊君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偏惠妃的这位名唤桂阳的宫女性格极是暴躁,以为采菊是责她狐假虎威,当下不快,又大声责骂她放肆,竟敢妄论贵人。

杨采菊言语不利索,又不敢与她对骂,但自恃品级比她高,也不乐意受她辱骂,遂脸色不豫。桂阳气性极大,又骂她摆脸色,骂完又呵令她立即亲手清洗。杨采菊更是生气,她本不善辞令,只是冷脸不接,但并未以言语冲撞于她。

惠妃因其父攻打旧京立有军功,在宫中颇有气势,其宫人平日也架势十足。桂阳不想一个浣衣局小小管事竟对她如此不敬,不依不饶,非让杨采菊接了衫裙过去。

杨氏不肯,桂阳伸手捉她的手过来拿去包袱,采菊亦极是执拗,用手撇过。采菊更气,伸手欲掌掴她,采菊忙用手去挡,只听见嘶的一声,她的指甲划破了桂阳的衫袖,抽出一道丝来。桂阳当下大哭大闹,直道此衫为惠妃赏赐,必要采菊给个说法。

浣衣局众人不想桂阳先行动手打人还如此泼辣,皆不知所措,池鹿鸣速让人去叫司过来处置。

宫正与李尚服都匆匆赶来,李尚服颇为难堪,不分青红皂白即斥令采菊向桂阳赔礼。采菊和泪向她赔了不是,但桂阳仍是不肯罢休,叫嚷要禀告惠妃自己遭浣衣局鄙视。李尚服无奈,又让采菊赔偿她。采菊不能辩解,只是一昧哭泣。李尚服为息事宁人,自去采菊屋里开了她的箱笼,取了钱两赔偿桂阳,又再三赔礼,这才了事。

李尚服一路陪着笑脸,亲自送了桂阳一路出去,毫不顾及采菊与浣衣局。待她们走后,浣衣局众人大为气愤,皆是不平。采菊站在自己大开的箱笼前,坐在地上委屈得号哭不已。她家中江不宽裕,往日多劳叔父接济,进宫当差本是为了银子;况且今日之事她实是委屈,桂阳动手在前,她只不过挡护自己而已。

大家皆生兔死狐悲之感,惠妃宫人实在嚣张,采菊并无大错,只是不善周旋而已,想她小小年纪,当众受此羞辱,难以生受。但这样的事,又去哪里说理,无人会为了这等小事惊动惠妃与皇后;即使说道起来,两相争执,也不过是各打五十大板。宫正并未再对杨采菊行罚,严令大家勿要再议是非,好生当差,叹了口气离去了。

待宫正走后,池鹿鸣扶起杨采菊,替她擦过脸,安顿好她,又替她关上房间门才出去。经此一事,她自己亦很沮丧。她原是对杨采菊与李尚服不满,她无权无势便可随意被人更换,何况更换之人并不如她;可今日杨采菊比之惠妃宫人,亦是无权无势,故也无辜被欺凌,反要其赔偿。池鹿鸣忽然感觉深深的悲凉,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可免于此卑微之处境。她们都太弱小,连自保都不可做到。

次日,李尚服未亲至,一位司衣过来传令,仍让池鹿鸣主管浣衣局。杨采菊再无争强之心,比之从前更为沉默,每日只默默应差。从此,池鹿鸣行事更是谨慎殷勤,对各宫来人,无论大小皆为有礼,逐渐得了谦卑顺从的口碑。

夜深人静之时,池鹿鸣偶尔想起往事,想起外祖母大长公主,若是看到今日脱胎换骨的她,公主是该高兴还是要伤心呢?想着想着,总要泪湿头巾。次日晨起,她收拾好自己,仍是一幅忍耐顺从、低头伏小的模样。忙忙碌碌中池鹿鸣都不及过多地可怜自己,日子就在这样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中飞逝而过,她十八岁了。

☆、人生所贵在知己

池鹿鸣捱了几个月后,终于又轮到了休沐,她迅速递了牌子出宫而去。自入宫以内,她先是被打入浣衣局,后起起落落,再又见过宫中冷酷欺凌,她已隐忍了许久,亟需要一个宣泄。

池鹿鸣出宫后未如以往一般回沈宅,她直奔双河县而去,她要去找丘原,她只想见到他;见到他以后,她要毫不顾忌地向他倾诉这份耻辱。

池鹿鸣向车马行租借了一匹马,老板一听她要往双河而去连连劝阻,道此时正是汛期,双河三面环水,恐陷在那里不得返回。池鹿鸣毫不犹豫,一心要去,若是洪水滔天迫使她滞留在那,能与丘原长伴,岂不更好?此刻她可不愿意去想回宫点卯之事,这个浣衣的鬼差事有什么可以让她惦记的,至于后果,今日的她想放肆一次,不想去想。

池鹿鸣一路策马而去,行人稀少。官道一边临水,洪水果然已逼近岸边,浑浊的双河水似乎要漫及路边。幸好自今日凌晨已然停雨,眼下洪水虽未退,似乎也不会再涨。

池鹿鸣心定了些,一面走一面向路边老农打听汛事,路人众说纷纭,莫衷一事。不过,不论是谁,见她孤身一人出行,总是好心劝她回去,待时日好了再出行。池鹿鸣哪肯罢休,仍一意前行。

许是行人稀少的缘故,池鹿鸣策马疾行了一个多时辰即到了双河。她赶到县衙,除了一个老门子,空无一人。老门子告诉她,所有人都在堤上,只余他一人守着这空衙。

想来亦是,此处毗邻上京,若是失守,直接关联京都,是故上上下下全力以赴守堤护家。池鹿鸣二话未说,掉头往堤上去,这不难找,眼下都是往那里去的劳工与送饭送水的妇人,她跟着走即罢。

池鹿鸣在堤上找了约摸一刻钟,很快就发现了丘原。不是丘大人太耀眼,实在是他跟其他人太格格不入了。别人都是一身泥泞,唯有他全身依然干净清爽,这真是一项奇怪的技能,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做了什么,竟然都能保持整洁。池鹿鸣心虚地看看自己,经过一个时辰的策马奔腾,早已是尘满面,土满履,与丘原一个男子都不能比。

忙碌的丘原也发现了池鹿鸣,一个女子牵马出现在这里,让人不注意都难。丘原交待了旁人几句,匆匆走过来,笑吟吟部道:“你怎么来了?”

池鹿鸣回道:“怎么,不许我来?”说完,未及假装生气,她自己先忍不住傻笑起来。

丘原不接她的话,掠过她的汗湿的头发,怜爱问道:“累坏了吧?”忙叫阿屿去弄水与干粮来。仅此一语、仅此一掠,池鹿鸣全身的酸痛霎那间都消失了。为了这一刻,她走遍千山万水亦心甘情愿!于万千人热闹的大堤上,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见其他,唯有彼此。

阿屿很快送来了水,还有黑乎乎的豆饼。丘原有些不忍,轻声问阿屿可有其他食物,阿屿面作难色。丘原吩咐阿屿送她去街上找些吃食,池鹿鸣哪里肯与他分开,只道很好,抓过即吃。

她咬了一口,豆饼粗糙得很。她怕丘原担心,又忙喝了口水,拼命咽了下去。只是若要她道一句好吃,实在是违心做不到了。丘原见她尚不介意,他自己也着实饿了,也大口吃起来。

用过便餐后,池鹿鸣逐渐恢复了精神,与他絮叨起自己无故被撤换一事。上次她还兴冲冲地写信告知丘原,她终于脱离了浣衣,回到女官之职,未想仅仅三个月就被打回原型。虽然因为杨采菊的不善周旋得罪慧妃宫人,她又复职。但一降一复间,她曾经的愤怒与沮丧,甚至还曾有过的嫉恨,她都不想在他面前遮掩,她相信他都能理解。

丘原拿过鹿鸣的手翻过来,看着上面的茧子。池鹿鸣忽然有一种预感,感觉他要对自己教育一番。她气上心头,倏地抽出自己的手,抢先阻止道:“你可别跟我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之类的话!”说完,她气乎乎地别过脸去,赌气地看向浑黄的河水。

丘原被她孩子气的举动惹笑了,摸着她的头道:“我又不是你的夫子,不必教你孟子。”一边说一边将她扭向自己,强硬地拿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认真向她道:“不平则鸣,人之本心也。你当时能平静地与她交割差事,没有吵闹,又继续浣衣,已然很不错矣!”

池鹿鸣闻言心下诧异,仔细端详他,问道:“你当真是这样想?自小我的外祖母与母亲就要求我不可怒,不可妒......”

丘原笑道:“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傻丫头。”东洲人兴称自家女孩儿为丫头,从未有人叫过池鹿鸣丫头,这在旧京是对下人的称谓。此时听到丘原这般呼她,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是侮辱,反而感觉分外亲切,抬起头朝他嫣然一笑。

丘原见美人一笑,心下熨帖不已,趁她顺了意,进而言道:“人于逆境中,一言一行更要守正,不可叫人寻了错处。对新任者,无论她如何得位,与之相处更要谨慎恭敬,方显你之修养,勿失风度勿弃教养。”池鹿鸣点头应了,不知为什么,丘原这样娓娓说来,她便能接受,不像小时候那样反感教诲,不知是因为她长大了,还是因为所教之人而异。

上一篇:死敌她绝代千娇下一篇:遥以轻飏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