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安静了一会,池鹤鸣又道,要往乡间买一所宅子。访娘笑道,他堂堂少年翰林莫非要采菊东篱下?鹤鸣笑笑,亦觉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沈访娘怎么了?
池鹤鸣还会继续反对收复京城么?
☆、彩云易散琉璃碎
池鹤鸣并不肯遵循父训休假,他次日照常上朝,散朝后归来与家人一起用午膳。 天气炎热,沈访娘胃口尤其不佳,池鹤鸣爱怜地看着夫人,让待女先送她回屋休憩。饭毕,池鹤鸣起身,逐一唤过父亲、母亲与妹妹,先行告退了,大家皆不以为意,随意应了。待池鹿鸣数完碗中的米粒,也都各自散了,自回房午休。
夏日的江南,分外燠热,树叶一动不动,一丝风儿也没有,蝉也没有,天地间无声无息,只有赤日高悬,无声地发出威力,毫无慈爱之心。
池鹿鸣格外不耐热,烦躁不已,况且她打小就不爱午睡。她厌憎睡觉,既然死后自当长眠,生前又何必久睡?她走到兄长的院子,想去池鹤鸣那找本书看,或者跟兄长说说话,吵吵他,找点事做或许能让自己烦躁的心沉静下来。
炎热的正午,沈访娘正在榻上睡着了,旁边有一个未做完的针线小物样,池鹿鸣拿起来,看了看,尚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兄长池鹤鸣此时竟然不在屋子里,奇怪,他午间一向都是安静地在屋子里看书。侍女轻声说道,公子午饭后就带着界水去曲水纳凉了。
原来这个八风吹不动的大圣人也烦躁了,也会跑出去玩水。池鹿鸣笑了笑,看来她这个哥哥也不是不理尘世的谪仙嘛,还是有些少年生气的。他的书桌上有一篇近日写的字,是屈原的《离骚》,池鹿鸣没兴趣细看。她胡乱翻了一阵,并没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书,悻悻地走了。
池鹿鸣又去了父母院子,父亲在外厅与管家顺伯商议门户安全问题,家主总是有操不完的心。他见鹿鸣不午睡,瞪了她一眼,鹿鸣不招惹他,迅速溜进里屋。母亲在午睡,因为没有冰盆,她睡得并不安适,一直皱着眉。池鹿鸣给她打了会扇,没几下就觉得累了,仍把扇子甩给侍女。
池鹿鸣恹恹地回到自己屋子里,百无聊耐,靠在榻上,随手拿起一本书,胡乱翻到一首诗,正是岑参的《碛中作》: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平沙万里让鹿鸣想起了梅砚寒,不知道他是否平安到了塞外,是否顺利地找到了梅姐姐。她与砚寒自幼来往,有很多一起玩乐的吉光片羽,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总是忆起那年七夕的夜晚,在月色中,着靛蓝长衫的少年趴伏在灌木丛中对着她灿然一笑。
后来,这一切都自零陵民变戛然而止了,他们两人甚至连正式的告别与送别都没有。她不知道这一切都该怨谁,是恨造反的乱军?还是守不住阵地的父辈?这让她很头疼,她不想去想这些事,这些都是父亲与兄长他们应该去想的,接下来该怎么收复京城也是他们男人去做的。自东迁后,她没有添乱,还很能够忍耐,这已经让大家刮目相看了,尤其让兄长很欣慰,都连夸她几次了。
想着想着,她和着汗水迷迷糊糊睡着了。在梦中,她没有梦到远在天边的梅砚寒,反而梦见了日日相见的兄长。在梦里,池鹤鸣穿着那一年京城最时兴的细纹长衫,侧侧地对着她,没有说话,慢慢地朝一个黑色的坑道隐去......
朦胧中,池鹿鸣醒了过来,醒来更是热。这梦有点奇怪,同吃过午膳才散了不过一个时辰的兄长竟然又入了她下午的梦。
她问梧桐:“什么时辰了?”梧桐端了盆温水进来,笑道:“申时了(下午四点),姑娘这一觉好久。夜间凉快,倒要睡不着了。”
池鹿鸣起身洗了脸,换了衣衫,喝了凉茶,凉爽了许多,也渐渐有了胃口,准备去与母亲用冷淘点心。
池鹿鸣刚走到正院廊上,就听见一阵嘈杂,只听到兄长池鹤鸣的小厮界水在大声嚷嚷,很急切,却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池鹿鸣疾步走到花厅,只见界水一身水跪在地上哭号:“公子去了,奴才该死!”一边反复念叨“公子去了,奴才该死!”一边磕头不已,直磕得脑门血水交织。
管家顺伯持重,上来扶住界水不让他乱撞,厉声责问:“怎么回事?”
界水礼仪全失,在院子里长声呼号不已。池遇拄着拐,立在那,完全忘了呵斥;济泉县主三步并作两步从屋内急扑出来,跪坐在界水跟前,捧住他的头逼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界水忘了尊卑,反一头抱住夫人手臂痛哭道:“公子中午带奴才去了曲水,说天太热,要下水凉快,也不让奴才跟着,让奴才守在岸边,过一个时辰后再去下游接他。奴才在树荫下睡了一觉,估摸着时辰到了就去下游,公子…公子他….他已…殁了。”界水泣不成声,说完又要以头撞地,但被顺伯从后面挟住而无法向前,只恨得长号不已,用双手朝自己胸口猛捶不已。
众人皆大惊,济泉县主一脸犹疑不信,忽地站起来,转过头望向身后的夫君。池遇仿佛已神游太虚,张口无声。济泉县主不再看他,心中只是不信,立即领着众人奔出去。
池鹿鸣也跟着要跑出去,不想被人从后面拉住,她回头一看,是一脸泪水的嫂嫂,沈访娘哀求道:“妹妹别去,我有话说。”
沈访娘拉着鹿鸣欲向后厅去,池遇似乎已回过神来,他呵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访娘不敢见怯,跪向公公,和泪回禀:“我已有了身孕。”
池遇一顿,顷刻了然,恨道:“他是故意的!”只听啪的一声,他的拐棍掉了出去,他没站稳往后倒去,身边的人急忙扶住,紧接着又是咔嚓一声,他的骨头又断了。
池鹿鸣望向父亲,仍是一脸茫然。沈访娘再向鹿鸣细说:“夫君知道后,说终于可以回报大人了。今日才知他原来是此意….”她哭咽着说不下去,自感凄凉,抚腹伤心不已。
池鹿鸣不可置信地看着访娘,问:“他真是故意的?”
沈访娘大哭道:“我也是才明白过来的。”
池鹿鸣觉得荒谬至极,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父亲不答,访娘一昧哭泣,其他人个个一脸木然。
接下来是一片茫然,池鹿鸣依稀中只记得母亲最后是哭晕被抬回来的。
听说,他们在一片滩涂中找到了鹤鸣,他安静地伏在曲水里,落日的余晖照得曲水金光粼粼,天空中有一片云,一直团在天空不动,遮护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的生活,自此日起一切都将改变......
☆、愧向尊前说报恩
晚间,济泉县主醒来,再次哭得声嘶力竭,直到请来了医士,喝了安神药昏睡过去。
外间一片忙乱,池鹿鸣呆坐母亲床边,隐约还闻见哭声,但她完全没有泪意。她始终在想兄长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离家人而去?他午膳后,离去前,一反常态地逐一称呼了父亲、母亲与妹妹,原来这就是告别。回想他几个时辰前这个特意的举动,作为告别,不可谓无礼;但作为生离死别,实在谈不上郑重。
济泉县主至半夜再次醒来,她终于不再哭泣。窗外无月,一片漆黑,时间都仿佛静止。她不相信的一切,经她自己的双眼逼迫她生生地接受。
此刻,县主沈浮脑子里不是最后伏在水里的儿子,也不是曾在京城里俊朗飘逸的少年,他只是一个百日婴儿。池鹤鸣百日宴那日,宾朋满座,众人争相夸赞,她亲手把睡着的儿子放回小床,那个小小的孩儿裹在花色襁褓里呼呼安睡。想到此,扎心刺骨的痛毫不留情地向她袭来,她想喊,但喊不出;她想哭,但已没有泪水。
济泉县主猛然下床,气势汹汹向外走去。池鹿鸣紧紧跟上,不知母亲要去哪里,又不敢阻拦,县主的乳母杨嬷嬷颤颤巍巍地跟上。
失去儿子的母亲失心疯似地四处找寻,终于在书房找到了跟她同样痛苦的夫君。池遇瘫坐在书凳里,一条瘸腿架在小几上,书桌上放着一瓶酒,没有杯子。
杨嬷嬷上得前去,拿开酒瓶,心疼地劝道:“姑爷腿伤了,可不敢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