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妙晴在杜文曜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杜家在立太子一事上迟迟没有站队, 但私底下的偏向或许是有。如果杜文曜手里有裕王的把柄, 而他又有心偏向庄王, 那么庄王就没道理动他。
而且庄王那样自信地让杜守铭再次去翻找杜文曜的遗物,说明他可以确信自己没有把柄在杜文曜手上, 这种情况下他就更不应该对杜文曜下手, 可他又说杜守铭对他有误会……
云妙晴在杜文曜跟裕王之间连了一条线,假如说杜家真的在裕王跟庄王之间有所偏向,她更倾向于杜文曜选择了裕王。
杜文曜选择了裕王, 就意味着他一定不会同庄王交流裕王的把柄,也就是说,杀人者很可能确实是裕王一方的人。
云妙晴揉了揉眉心,在纸上添上了另外两个人——庆京府尹和圣上,这两个人在这桩案子里所扮演的角色同样很微妙。
要是没有陛下的授意,庆京府尹怎么敢给出一个这么糊弄人的调查结果。所以这件事在陛下那里就算不知全貌也知晓了一个大概,他包庇了凶手,想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在圣上眼里谁是凶手还不好说,但——
云妙晴的视线落在庆京府尹四个字上,这个人一定也与此事有牵扯,当初若非杜文曜的骸骨在他死亡半年以后突然出现,原庆京府尹也不至于被罢官。
这也是她昨日为何要追问小乞丐符州那伙人的原因。符州那伙人来的蹊跷,街上每日小偷小摸那么多,庆京府官差捉拿他们到底是巧合还是在为谁擦屁股还有待商榷。如果能挖出庆京府尹背后的人,这件事就离水落石出不远了。
云妙晴在“庆京府尹”下画了一条横线,另拿出几张纸写了一封信。父亲在世时有许多门生好友,虽然去世后很多关系都淡了,但还有些人是父亲临终前告诉过她可以信赖也一定会给她帮忙的。
其中有一人现如今正在符州做官,云妙晴那天在西市外见过那几人的面容,后来又从小乞丐那里问出了那伙人的家乡,她将那些人的相貌一一画在纸上,请那人暗中帮忙打探一下这些人的消息。
将写完的信装入信封,云妙晴简单收拾了一下躺进被窝,却始终没法入睡,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就算杜文曜有裕王的把柄,裕王有必要当场杀人么?她仍旧相信自己当初的判断,一定是事发突然,凶手没有提前准备,才让事情闹到后来那么大。
再结合庄王知道有把柄却又不知道把柄是什么,云妙晴更不认为杜文曜是要立刻去陛下面前揭发裕王的,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让凶手措手不及,惊慌之下当场杀了人。
还能有什么事呢……
云妙晴起身披上衣服,重新点燃灯烛,从抽屉里找出当日云书简写给她的那份行宫随行人员名单。
她的手指在众多名字当中挨个划过去,终于在经过某个名字的时候停了下来。
一个十分荒谬的猜想在她脑海里形成,排除一切不可能,哪怕这件事看起来再荒谬也很大可能就是事实。而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这桩案子里就还牵扯到好几桩阴谋,远比外人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母亲明天进宫吗?”云妙晴打开房门,问在外面廊下值夜的婢女。
“是的小姐,夫人每隔两三日都会进宫陪太后说话。”
“明日母亲醒后你让她等我一等,我同她一起去。”
五日后霍岚轮休,云妙晴按照前些日子与她的承诺带她去东市转了转。
年节已过,人们逐渐回归了平静的日常生活,东市一应物什几乎都是供达官贵人专用,价钱贵的离谱,寻常百姓很少往这里来,因此比西市冷清许多。
冷清归冷清,气派是真气派,一家家铺子门庭开阔,内院深深,楼阁鳞次栉比,若非门外牌匾上书了店名,还得以为是什么富贵人家的院子。
“听说你最近同侍卫处的人打了一架?”云妙晴跟霍岚信步在东市闲逛,这家铺子看一看,那家铺子瞧一瞧。
霍岚之前一直用的发冠上次被庄王一剑弄坏了,索性这几天她一直穿着侍卫制服,有统一的冠帽,倒也没什么影响。今日出来,霍岚穿着便装,头发只用了一根发带简单束着,云妙晴瞧见了便琢磨着给她再买几顶发冠。
“啊……这你也听说了?”霍岚有些不好意思。
那日从庄王府上回来之后,云妙晴这几日里随母亲进过好几次宫,有一次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套小太监的衣服,得亏霍岚给她打了掩护,才让她顺利在宫里一些地方行走。
云妙晴这样显然是在偷偷调查什么,她有她的事忙,霍岚有霍岚的差要当,这段时间交流不多。跟侍卫处的人打架在霍岚看来就是一桩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没想到还能让忙碌中的云妙晴知道。
云妙晴捏了下霍岚的脸:“你的事我什么时候不在意过。”
霍岚扬起嘴角,心里像是被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扫了一下。
“就几个人看不惯我突然进到侍卫处,加上没两天又被提拔为一品侍卫,想找我麻烦,被我通通打趴下了。”
那几个人跟霍岚分在了一个组,一开始只是排挤她。霍岚无所谓,她长这么大一直独来独往,对她而言只要有云妙晴一个就够了,别的人都可有可无。
明明是这些人排挤她在先,真看她眼神都不给自己以后又气她目中无人。他们不知道霍岚被提拔是因为庄王的缘故,只当又是靠了云家小姐,一心将霍岚认定成了只会钻女人裙子的浪荡子,在又一次挑衅霍岚被无视后,就想给霍岚点颜色瞧瞧。
如果松栾县那帮捕快在这里,就会提醒他们千万不要去招惹霍岚那头小狼崽子,这家伙打起架来就像个疯子,但凡有一口气在她都要咬死你。
但是没有如果,这些人看霍岚生得一点也不强壮,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打不过人家。
侍卫处虽然不算军营,但在慕强这一点上跟军营没什么区别。霍岚这一架不仅打赢了这几个挑事的,也震慑住了其他人,许多先前不屑与她说话的都很快转变态度,这几天竟主动开始与她称兄道弟起来,这也是为什么霍岚能给云妙晴行方便打掩护。
“你啊,越来越能了。”事情的经过云妙晴都听过,但是再听霍岚亲口说一遍的时候感觉又不一样。
跟她说的那人作为一个旁观者,将当时的情形描绘得十分生动,末了还不断感慨霍岚厉害,可到了霍岚这里,这似乎变成了一件很轻松的事。
虽然轻松,却又带着一点想要讨赏的小得意,身后一条无形的尾巴摇啊摇。
“这有什么,幸亏跟他们打了那一架,不然后来都不一定能帮到你。”霍岚拉着云妙晴的手,一想到自己帮上了云妙晴的忙,就开心到不行。
她和云妙晴之间终于不再是云妙晴单方面保护她,她也可以为云妙晴做事了。
云妙晴跟着她弯起了眼,却并没有霍岚这么放松。
“那现在你跟侍卫处那些人相处得怎么样?”
霍岚似乎不明白云妙晴为什么问这个,只当她是随口闲聊,便也随口答道:“还行吧,就那么回事。只要他们不议论你的坏话,我才懒得搭理他们。”
然而云妙晴并不是随口闲聊,她轻轻摩挲着霍岚的手背,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这几日她在宫中偷偷调查杜文曜当日之死,遇上了一位早年伺候过庄王母子的嬷嬷。
“娘娘出身低微,那时候她跟殿下都不好过。娘娘是吃过苦的人,有了位分怎么也比当宫女时候强得上一些,不觉得日子多难熬。但殿下就不一样了,他跟其他皇子们一起读书,人家皇子母妃得宠,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哪一项不比他强?
这皇宫里的人都势利得很,皇子们不跟他玩,其他宫的那些宫女太监们也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不说其他宫了,那会就娘娘宫里那些伺候的也许多都偷闲躲懒怠慢他们。”
没有朋友,周围人的冷眼让庄王早早成熟起来,同龄人读书的时候他在读书,同龄人玩的时候他也在读书。他从很小年纪就知道,只有他比其他皇子更优秀、更懂事,才能得到父皇的关注,才有可能改变他跟他母亲的境遇。
如果只到这里,那这会是一个非常励志的故事,可世事哪有那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