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听人瞎吹,什么大官儿吃饱了撑的,来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建宅子,再怎么着也得建在城里头。看见刚才前头骑马那人没有?脸上那么老长两条疤,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要我说指不定是哪里来的山匪头子,怕被官府捉拿才悄悄盖房子不敢声张……”瞿孟疼过了劲儿,骂骂咧咧地走过来。
“可是县太爷怎么会见山匪头子……”王翠翠不信。
瞿孟答不上来,便冲霍岚一瞪眼,昂着下巴问道:“喂,他们给了你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给大家伙儿瞧瞧。”
霍岚眼神都懒得给他们,转了身就要走。
“小爷问你话呢,聋了是不是!”瞿孟伸手去拽霍岚的胳膊,霍岚侧身躲开,将纸包掀开一角。
“糕点,怎么,没吃过这么好的?”
瞿孟看见东西时本是想抢的,那点心黄澄澄的一块,细腻透亮,上面雕着精细的花纹,跟他们平日里吃的那些大有不同,光是看着就十分香甜,可是听霍岚这么一嘲讽,好胜心又上来了。
“谁没吃过了?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老子家有的是钱,就这玩意儿,我每回去县城没少吃,都吃到腻味,也就你这没见识的穷小子拿它当个宝贝。”
霍岚就知道瞿孟这二愣子一激就上套,当即给了他一个看破不说破的冷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嘿你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他妈气人。”瞿孟一撸袖子又要挥拳头。
王翠翠尖叫:“瞿二狗!你今天太过分了,我真的生气啦!”
“哎,我的好翠翠!不是说好不叫我小名儿的吗……”
河对岸有人高声叫吃饭,聚在一起的这伙小帮派挨个应声,散开了各回各家。霍岚一个人慢慢走到河边洗净双手,寻了处干净点的草地坐下,从怀里摸出纸包。
纸包里是四块豌豆黄,霍岚拈起其中一块,原本被糕点挡住的位置露出另一个扁平的纸包。她从银杏手上接过这包东西的时候就知道重量不对,抽出来一看果然里面包了十枚铜钱。
十文钱,不多,刚好够她去镇里小摊上买几个包子,再吃上一碗甜汤。要搁着别人,知道自己从一个宰相千金那儿就得了这么点钱,怕是白眼都得翻出天去,还要啐上一口骂一句“抠门”,不过霍岚不会这样想,她深知云妙晴的为人,正因为这样,这十文钱在她眼里比给她一锭金子还来的熨帖。
这么点钱,便是让瞿孟看见了也不屑于跟她抢,就算真抢了自己也不会因为太过舍不得而跟人家拼命——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她与云妙晴是初次见面互不相识的情况下。她已经历过一次痛彻心扉的失去,云妙晴的一切东西在她这里都异常珍贵,别说是抢,瞿孟敢拿他的狗爪子碰一下她都非给他扒下一层皮来不可。
清甜爽滑的味道从舌尖散播开去,霍岚只咬了一小口便放下了。这是云妙晴最爱吃的糕点,云妙晴在吃这方面有一点近乎可爱的小执着,喜欢的东西轻易不愿意让给别人。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云妙晴在车上将糕点包好时的样子,一定是眉心微蹙,拿起来又放下去,想给她又舍不得,纠结半天。
到底还是给她拿了四块。霍岚细细抿着口中那一点点甜,却又从心里升起些微苦涩。一开始她只是想要云妙晴活过来,可是看见云妙晴活着了又想要再看一眼她,看完还想和她说说话,人心真是永不满足。
也是,见过那样的人以后怎么可能满足呢?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云妙晴的那天,跟今天发生的事差不多,区别在于那时候的她没有能力从瞿皓手底下挣脱,意念模糊之际隐约听到了呼喝声,再睁眼时那人便已逆着光站在她面前。
“还站得起来么?”那人朝她伸出的手那么干净,反观她自己的手却脏兮兮的,指缝里还满是先前挣扎时抠进去的泥巴。她犹豫着把手搭在那人手上,在触碰到的一刹那又后悔了,飞快缩回去,不料那人反应比她更快,还没等她抽走就紧紧抓住了她,将她从尘埃中拉了起来。
那时从对方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霍岚到现在都还记得,还有光晕中那人温柔的神情,如画的眉眼。那一刻的云妙晴对于从小饱受欺凌的她来说恍如九天下凡的神女,将周围的一切都衬得黯然失色。
许是初见太过惊艳,如今再见,虽说那人依旧是用了心的,可阴差阳错之间不光没来拉自己,还连面都没露,这中间的落差不是一星半点,叫她怎能甘心接受。
没关系。霍岚将没吃完的豌豆黄包好放回怀中小心收着,然后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
上辈子欠云妙晴的恩情这辈子她是一定要报答的,只要云妙晴还好好活着就多的是机会,用不了多久她就能重新去到云妙晴身边。
第三章
——想法总是美好的。
事实是小半个月过去了,霍岚不光没去到云妙晴身边,连看见她的次数也一只手能数得过来。一次是云妙晴父亲下葬,她远远躲在石头后面看了半天,之后又趁着云妙晴在山上为父亲守孝偷瞧了几日,再往后云妙晴从山上回家,整日待在自家宅院里不出门,霍岚每回上门都被人以“主人不见客”为由拦了下来,一点接近人家的可能都没有。
早知道当时在山上就该上去搭讪。霍岚有点懊恼,那会儿山上来来往往到云妙晴父亲墓前吊唁的一看就是些身份不俗的人,越发显得她蓬头垢面像个小叫花子一般,别人笑话她不打紧,要是笑话云妙晴居然会搭理她这么个穷酸“小子”就不好了。
这么说来,当时没露面也没错……只是这一错过,不知还能有什么办法接近她。
霍岚拖着丧气的脚步往家走,今日又是上门求见被拒的一天,离云妙晴病逝还有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个神秘人说云妙晴的命运是有可能被改变的,可如果日子像这样浪费下去……
“要想改变这一切,你得先……”
她能想起来的话到这里就没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琢磨,对这个“得先”做什么有个大致猜测。
上辈子在兵乱之前曾有个男人来找过她,给她出示了一些信物,告诉她他是前太子的心腹,而她是前太子唯一尚存的骨血。
彼时她不太信那人的话,或者说信不信都无所谓,反正她已经以乡野穷小子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原先是不太好过,自打遇到云妙晴以后一切都好起来。她对眼下的生活很满意,并没有要改变的想法。
这是她上辈子的决定,如果真有一个能改变她与云妙晴命运的契机,那多半就是这。
霍岚想得很明白,即便躲去深山老林,不得这个病还有那个病,缺衣短药总归是个问题,而她一个人在乱世之中力量终究是有限,不论那人是真心亦或是想利用她,只要她能在几方斗争中搏出一席之地,就能更加有能力应付可能到来的困境。
这也符合那个神秘人所说的“手染鲜血”、
这是霍岚前些天总结出来的想法,如今看来,这些事都言之尚早,就她跟云妙晴现在的状况,那个神秘人的“得先”怕不是得先让云妙晴认识她。
霍岚自嘲地笑了笑,正烦恼之际,忽听得前方一个熟悉的声音阴阳怪气叫道:“哎哟,娘,看看谁回来了,这不是霍大少爷吗?”
说话的是她的表弟潘武,坐在院门前歪脖子老树下的石头上,斜着嘴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她这个表弟是家中独子,爹娘疼得不得了,养出一身坏毛病,处处跟她作对,当然这跟潘武有个处处针对霍岚的娘分不开关系。
霍岚自记事起就跟她娘住在舅舅家,也不知道舅娘是嫌她们多吃了她家一口饭,还是觉得她娘未婚而孕伤风败俗,又或者只是单纯看她们不顺眼,总之从小到大她就没少挨过舅娘包瑛的骂,打也是常有的事。
原先她娘在的时候还会护着她,那会儿舅舅也会看在她娘的份上说上两句。后来她娘没了,潘武跟她那个舅娘愈发不把她当人看,而舅舅就跟不存在似的,他在县里一家木工铺子干活,平日不常在家,即便偶尔回来正碰见她被舅娘拿着柴火棍追着打,也只当做没看见。
“还知道回来呢!”听见潘武的叫唤,一名健硕的村妇提溜着一根小孩胳膊粗的柴火棍跨出院门,冲霍岚骂道:“昨天叫你去打猪草,你倒好,一个猪草打到今天才回来!吃饭的时候比谁都吃的多,干活的时候人就没了影儿,养你这么个废物我真是祖上倒了八辈子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