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ther你今日戴了隐形眼镜啊?”她假意凑上前去仔细端详于庭欢的眼睛,“你眼睛不舒服最好不要整天戴隐形眼镜,对眼睛不好!”她轻声细语的说话方式,平静得体的姿态和于庭欢的暴怒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于庭欢也不答话,就这样冷冷地看著她。她知道自己已经尽可能地维护了双方的面子,可以全身而退了,便转过身去随便和一个认识的人聊天。那人好像也没料到宋蘅那麽快就转移视线到他身上,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宋蘅和他扯了两句,见周围的人开始散去谈笑风生,心知自己装不受影响的样子装得够成功,便抽身离去。
她要找宋君年。
明明在刚才那麽羞辱人的情况下,她都没有想哭的慾望。但是这一圈圈找去都看不到宋君年,她渐渐感到泪意在往上涌。
数个相识的人拍拍她的肩膀,说了一两句安慰的话。但是他们安慰她,不是因为他们觉得于庭欢不在理而宋蘅在理,而是觉得她可怜无助。因此,她回以谢意,可是丝毫不觉得这样的安慰有什麽用处。
她像无头苍蝇那样四处穿来穿去,直到宋君年在她身后唤她名字。
“Ella!”宋君年在她面前站定,“我刚刚去洗手间了,你在找我?”
“对啊。”宋蘅恨不得告诉他她所有的心酸委屈,但碍于场合,她无法做到。
“我们就坐吧。”宋君年用一种抚慰的语气说,“我们那桌就剩下我们的椅子是空著的。”
虽然他没再说什麽,但宋蘅听得出来他已经知道发生什麽事了。接下来那两个小时,他们再也没提起过饭前的那一段不愉快的插曲,仿佛什麽都没发生过。这对宋蘅来说是意外之喜。她或许需要倾诉,但绝对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和怜悯,因为那相当于提醒她在他人眼裡她是被屈辱的那一方。
宋蘅数次胡思乱想,这或许是因为宋君年完全不在乎她?然而她慢慢发现,宋君年在以他的方式去安慰她。无论她说什麽,他都很有兴致地回应,不像以前那样勉强疏离,甚至欣然接受她载他回家的邀请,一切都顺著她意,或许可以说是在哄她。看来宋君年选择不影响她目前的心情,而不是徒劳地给她鼓劲。
“So boring.”步入停车场,宋君年低声埋怨道。他略微点评了一下今晚的慈善晚宴,好坏皆说,但绝口不提于庭欢那件事,尽力向宋蘅灌输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慈善晚宴,无甚特别。
“And so unlucky.”听到代驾说车子发动不了,宋蘅歎气道。今晚是不是除了宋君年,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
原本都已经係好安全带的两人无奈之下从车里出来。宋蘅气鼓鼓地踢了轮胎一脚,结果是自己的脚趾头被顶得生疼,差点站不住。她更恼怒了,抓住手包毫不心疼地连连砸自己的车。
“搭地铁吧。”宋君年丝毫不恼,不紧不慢地说出备用方案。
宋蘅抬头看到他沉著安然,甚至嘴角含著一丝微笑的模样,瞬间觉得安定下来。也对,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值得烦恼浮躁。
☆、第 18 章
“你饿吗……”路过地铁站里的7-11,宋君年脚步一滞,转过身来往裡面走去。
7-11的货架里只剩下几隻乾瘪瘪的麵包,而车仔面、咖喱鱼蛋和雪柜里的沙律看起来半点不能勾起人的食慾;唯一对上胃口的恐怕只有三明治和瓶装的杨枝甘露。
宋蘅拦下宋君年刚刚抓起的那隻烟肉三明治,“既然都决定搭地铁了,我带你去吃香港人最常吃的宵夜——还是说你想吃7-11?”
宋君年忙不迭放下那烟肉三明治。
香港就是这样,到了晚上十点地铁还是人来人往,能抓到一个吊环已经算幸运的了。宋蘅穿著晚礼服,拘谨得很,还没反应过来吊环就被人抢完了,只能迷茫地打量四周看还有没有甚麽地方能让她扶一下。
“Grip my elbow.”宋君年突然开口。他刚刚抓住了一个吊环,手臂屈成90度直角。
容不得宋蘅思考,列车猛地开动,她踩著高跟鞋,晃悠了两下,本能地立刻双手抓住宋君年的手肘。
这个时间点从尖沙咀站上车的大多是结伴shopping完满载而归的人,一个个手裡抓著两三个大袋子;形单影隻的呢就耳机不离头,手机不离手,自得其乐;刚刚加完班的白领睡眼惺忪地打一通又一通的电话。小小的一节地铁车厢里,也尽是人间浮华的景象。
宋蘅虽然觉得靠近宋君年是一件很让人心安的事,但还是不可抑制地害羞起来。她抬头细细打量宋君年的脸部曲线,从眉骨看到下颚骨,那专注入迷的样子仿佛一个古董家在考究他最爱的一件藏品,想探清其中的构造,材质,年代……一切一切。突然间,宋君年低头,正好对上她泛著水光的眼睛,惊得心虚的她赶快转过头去。
地铁到了红磡站,又一大群人涌进地铁。
“我们太……另类了。” 宋蘅环视一圈狭窄的地铁车厢,又收回视线迅速看了宋君年一眼。“我们穿成这样和周围的人太不搭了。”
一个西装笔挺,所配的是白金结式袖釦、浅灰色的领带和口袋巾;另一个红裙曳地,一身鑽饰,鞋跟尖可伤人,实在与四周的人格格不入。
“So what?”宋君年耸耸肩,含笑道,“地铁是很有趣的场景,来来往往的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因为它的便捷性和亲民,理论上地铁比任何场合更能汇聚不同的人。这样说的话,地铁里除了有小学生,买菜的老人家,上下班的白领,shopping的女孩,也应该有我们这种穿得像珠宝大盗的人,刚从一个豪华宴会成功得手逃跑出来。”
“I like your comment.”宋蘅仰起头,大笑著重複宋君年的话,“洗劫豪华宴会的珠宝大盗!”好久没有经历过这麽有趣的一个瞬间。
“又或者像——”宋君年若有所思地停住了,“Never mind.”他突然害羞起来,连连摆手,又转过头去。
宋蘅握紧他的手肘,也不介怀他的突然沉默。但是话可以忍住不说,笑意却是压不住。她一路低著头偷笑,满足于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古龙水味道包围。好像有一块无形的玻璃包围在他们身边,把地铁呼啸而过的声音和周围人的低语隔绝在外,独留一块平和安定的小天地给他们。
等地铁到了观塘站的时候,乘客已经下去地七七八八了。宋蘅看了一会儿地铁站的出口指示牌,才决定从哪个出口出去。
“你不是说你很熟悉这一带吗?”宋君年抱起手,颇为无奈地看著她皱眉思考的背影,但是话里听不出一丝不耐烦和责备,只有打趣。
“我在这裡长大,当然熟悉。”宋蘅示意他往右边走,“但是我好几年没搭地铁回家了,记不住出口也正常。”
观塘也是旺区,从地铁站出来刚好是商业中心,此时人流也不少。走到真实的街上,宋蘅立刻记起附近的一街一巷,熟门熟路地带宋君年直走一段路,然后左拐,看到AXA的大楼之后再七转八转,走进一条热闹的狭小巷子里。
“这下我信你是在这长大的了。”宋君年跟她走进一家一看就是六十年代开始营业的小茶餐厅。“有什麽推荐吗?”他拿起菜单,还没看进去一个字就被宋蘅打断了。
“这裡的牛杂和薑撞奶是一级棒!”宋蘅此时眼带星星的样子跟Azure迫不及待展现她画的“水墨画”时的神情一模一样。“这家店我从小吃到大。以前我爸爸经常打包这裡的牛腩麺给我当宵夜,这样我就肯停下做作业稍微休息一会儿。”
“听你的。”宋君年顺势把菜单放回原位,一手托著腮,看她熟门熟路地叫伙计下单。
宋蘅顺便还问候了老店主仁叔的身体。伙计说仁叔最近心脏不太好,还有点轻微脑梗塞,家人就不让他夜晚出来看店了。其实这几年宋蘅来这裡的次数不多,所以对仁叔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敦厚爱笑的胖大叔上,好像他永远都是那副笑嘻嘻地给宋蘅那份牛杂多加点料的样子。可是算起时间,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哎,时间。
她有点伤感地回过头来,不期然对上宋君年探究的目光。
“怎麽了?”宋君年sense到她的情绪变化。
“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最害怕的就是‘时间’。”宋蘅双手托著脸,毫无隐瞒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虽然大部分时候我视‘时间’为对手。实际上是因为我害怕所以才去f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