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先那人突然停住了脚步,默默注视着沙丘移动的速度,抬头看着星斗判断着目下的方位,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长长吐了口气,回过身来吩咐:“湘,就在这里生火吧。”一路默不作声跟着他的少女听到了命令,立刻默默解下背上的行囊,拿出一张薄毯子铺开,将干粮和水壶放在上面。然后转身,去割取地上丛生着的红棘。
一切琐事都做得非常麻利,湘不愧是征天军团中最优秀的傀儡之一,接受过严格的训练,在不同的环境下都能很好地服务于主人。云焕在毯子上盘膝坐下,扯下面罩,招呼湘过来用餐。
湘甫一坐下,云焕便注意到了对方双手上布满了开裂的血口,沧流帝国的少将眉头微微一皱——果然,出身海上的鲛人是不适合在这样干燥的沙漠里久待的。“把这个涂上。”湘正在进食,忽然有个东西落到了她的衣襟上,耳边听到了云焕吩咐。闭合的海贝内,填满了油脂——那是军团内专门对付肌肤开裂的药物。
傀儡极度服从地拿起了海贝,用手指挖了一片膏,涂在自己肌肤上。行走了三日,身上很多地方都已经开裂,涂完了双臂,没有神智的鲛人傀儡也不管面对着别人,面无表情地将身上*袍*子*褪*下,继续往*身*上*一*处*处*抹上油膏。夜色下,荒漠的风呼啸而过。
湘蓝色的长发随风扬起,蓝发下的*身*体*白*皙*如*玉,婀*娜*曼*妙,在苍莽空旷的瀚海里散发出妖异的魅力——就如同一尾被抛入沙地的美人鱼。
云焕正在吃着一天唯一的一顿饭,瞳孔却是收缩了一下,也有些微诧异的表情——他拥有着征天军团唯一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傀儡,潇。因此,并不曾见过真正的傀儡是什么样的。而眼前这个傀儡面无表情地在主人面前*褪*下*衣*衫,按照他的吩咐将药膏涂上*每*一*寸*肌*肤,毫不犹豫,毫*无*羞*耻。
诚然,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女*人*的*身*体。云焕的心上不由得涌起了一丝波澜,思绪也飞到了很远。他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和潇……
潇是鲛人,他们之间的差距,以及那些琐碎的流言,他不是没有耳闻过。这一点他心里非常清楚,但是他更明白,潇愿意舍弃自己去成全他。她从未奢望过与自己真正地在一起,似乎那么多年,也只是与他相伴而已。可他不想她有压力,他已经打破了一次秩序,就算再不守一次所谓的规矩又如何?但是他必须等,等一个机会,等自己足够强大,等那些流言蜚语再不能左右潇敏感而脆弱的心思和柔肠之时,他会牵起她的手,此生都不再放开。
可是,他永远都不曾想过,她没有等到那一天。自潇走后的这些日子,他或是失眠,或是在噩梦中惊醒。没有了她,他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独行穿梭于这天地间。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的时间才可以走出这段阴霾,或者哪怕可以不似现在这般。或许,永远都是如此,他同样做好了准备。
无论心里多么难以接受,云焕的面上依旧冷定如初。他不想,在任何一个人面前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脆弱——虽然,面对的是一个毫无自我意识的鲛人傀儡。默不作声的,云焕艰难地咽下了那块被他咀嚼了很久的干饼。
是夜,云焕头枕箭囊,却是辗转难眠。在这个门第森严,充满了秩序和力量等级划分的帝都里,他只觉得窒息。而他,就是在这种窒息中长大。这么多年来,他不断努力,期许获得更大的力量和更高的地位,到底是为了什么?姐姐不明枉死,妹妹远赴白塔,潇以身相殉……只剩下他一个人。
如今,亲人和爱人都已不在。就算他有一天能够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又有什么用呢?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为的就是去守护他想守护的人。可是,他想去守护的人已经不在了,他还有什么可争的?最怕到头来,争到的都是些无用的东西,那将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能力出众的他是那么冷漠桀骜,眼高于顶,几乎所有的人,都看他不顺眼。整个征天军团里,每日都被无数下属包围着,其实他从未觉得自己有过真正的同伴。直到,他遇见了潇。那个如清风一般萦绕陪伴在他身侧的女孩,多年来,他也习惯了她的陪伴。不知何时,自己也已然是倾心交付。
他还记得,每一次例行巡航,每一次执行任务,每一次布阵筹划,都少不了她在身旁。她从不多言语,可每逢他遇到难解之题,都有她从旁提醒,给予那些建设性的意见。她就如同一缕光,照射进闭塞腐败的黑暗。
“潇,你说我们是该直接去空寂之山,还是先在这附近继续找?”云焕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句话的。然而,只有呼啸的风声回答他。
这句下意识的问话一出口,云焕也是不自禁地愣了一下。湘还在往火堆里添着红棘,以图让他能够更暖和一些。面对此景,云焕又陷入了沉思。
空寂之山……
他还记得,几日前在梦魇森林之时,他曾问潇,可愿与他一起,去往空寂之山看望师父。他自幼双亲早逝,姐弟三人相依为命。师父,是他一直以来视作父亲的人。带潇去见师父,是一直以来的心愿。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明晰,可惜好景不长。他还未能带她一同前往空寂之山,她便已离开。
走进了他的生活,又走出了他的生活,永不回来。如果,她终将仅仅只是一名过客而已,上天为何还要让他遇见她,爱上她?
来得如此轻柔,去得如此很猛烈,有谁比她更重?
不远处的湘已经睡了,盈满光泽的蓝色长发铺开在背上,几缕散落沙地——如果潇还活着,那么与自己来试飞迦楼罗的人,一定也只能是她。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可以同生死,共进退,一如往常那般。
云焕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不再胡思乱想——他逼着自己不再去想。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只有迦楼罗试飞成功,帝国的武器才会上升一个台阶,达到质的飞跃。到时,他才有可能,如虎添翼,所向披靡——才有可能,将那些让他永远失去她的人,诛杀殆尽。
眼前又浮现了那一抹血红,那一幕频频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世界仿佛瞬间被染成了无边无际的红。潇……云焕苍白修长的手指,扣在冰冷的沙地上,瑟瑟发抖。
距离火堆不远处的地方,一只赤驼安静得跪在沙地上——那是云焕从霍图部牵回来的,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上,它们是最好的行进工具。傀儡应该会驾驭赤驼,云焕想着过了今夜,便将沙舟栓在赤驼的身后,以便驮用一应物品。沙舟的好处就是可以增加接触面积,减小压强,加快他们的行进速度,以求最低限度对体力的消耗。
西荒昼夜温差极大。入夜以后,冰冷的风卷着黄沙,刮过寂静的荒原,向天际席卷而去。孤寒的新月挂在清冷的夜空,细碎如银的辉光,倾泻在沙海,为其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轻纱,若隐若现,如梦似幻,似是隐藏了一切来自于暗处的杀机。
不知过了多久,云焕再无睡意。露天而卧,本就睡不安稳。天还未明,尚处于夜色之中。云焕坐起,辨别着周遭的一切。待头脑从朦胧转为清明之时,目力所及范围内,缺失了一样他的所有物——赤驼,那只他刚刚从霍图部征用过来的赤驼不见了!
沙狼
云焕敏捷地一跃而起,宛如一只矫健的豹子。优秀的军人,天生的猎手。一旁睡着的湘,在云焕翻身跃起的瞬间,也清醒了。这是鲛人傀儡们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绝对不能睡得太沉,尤其在野外露宿之时。要时刻保持警惕,以及对周遭的敏感。
赤驼不见,无疑在向他们提醒着什么。不远处的沙漠上,仅剩下了沙舟和褡裢。湘麻利地收起了铺于沙地上的毯子,云焕拾起箭囊,对着她摆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她舍掉这些繁重的物资,轻装上阵。
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起身熄灭了尚自燃烧的火堆。跟随在云焕的身后,朝着某个方向走过去。沙堆还在缓慢地移动着,一股血腥的气味扑鼻而来。云焕皱了皱眉头,傀儡隐在面纱后的脸色也不禁变了变。
云焕藏于袖内的光剑,隐隐有待发之势。向着那股血腥气传来之处前行的同时,云焕与湘形成了斜背对的防守阵形。湘轻轻抽出短匕,两人交替向前移动着,变换着步法,每一步都是小心而谨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