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真君一往情深+番外(71)

作者:诉清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只是……我当时到底为何而哭?

我支起头,漫不经心地将书页向前翻了几翻。

上次我只将这话本看了一半,便与伏清赶至干桑,后来又在离火境与东极之间奔波,一刻不停,这话本便被我一搁再搁,硬是搁置到了今日。

掐指算来,相隔的日子虽算不得久,可我已将其中情节忘了个干净,如今再要拾起,需得从头看起。

开篇道:

「今人常言,北有干桑,东有咸阴,西南无主。然于数千年前,西有玄丹族,可与咸阴、干桑齐名。」

「玄丹族人隶属玄鸟一脉。而玄鸟一脉中,尤以天命玄鸟为首。《九章西经》中曾有记载:得天命玄鸟者,得道。因有神鸟庇佑,玄丹族日渐昌盛,得以鼎盛一时。」

「然而,好景不常在。新任天命玄鸟于一日擅离职守,不知所踪,众人几番探查,发觉其命牌熄尽,更是尸骨无存。」

「……天命玄鸟衍于天道,本应代代相传,可遭此变故,玄丹永失神鸟庇佑,气数衰竭殆尽,再难复昌盛之象。」

等等,玄丹族?

那时潦草带过的三个字,如今再看,意义已是截然不同。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十年前的逐春崖上,云杪可曾提及玄丹族长这几个字?

而这话本讲述的是玄丹族长与他身旁侍从的一段情史……那个侍从,那个侍从又叫什么?

我隐约猜到了答案,却不敢妄下定论,深吸一口气,探出指尖,于书页上逐字点过。

「十年后,云游在外多年的覆玉长老领回一位幼童。那幼童拥仙骨、妖骨各半,二者互为制衡,乃半妖之体。半妖之体变数极大,因其本身模糊了善恶之别,或至善,或至恶。」

「是以,此子降生有违天道,本应诛杀以除后患,可覆玉排除众议,收其为义子,意欲引之向善,渡之成仙,并取名为——」

我屏息凝神,两指捻过纸张,轻轻翻过。果不其然,在下一页的开头,赫然写着“竹罗”二字。

烛罗……竹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支额的手缓缓下沉,遮住了眼睛,静默半晌后,沉沉笑出了声。

自灵识初开,我便知我此生仙格残缺,注定无缘仙途、难有所成。

本以为是命数如此,不应怨天尤人,却不料,原来这是我前世自己造下的……孽?

那怪人说起‘仙骨’二字时,我还心想,天底下怎会有人放着大好的仙途不要,甘愿褪下仙骨,只为博心上人一笑?若是真有,那人定是个蠢到无可救药的疯子。

……但为何我就是那个又蠢又疯的人?

怪不得云杪今生费尽心机,宁肯舍去成神的机会,也执意要以己身机缘来渡我成仙。这就是静姝口中的情债,也是他注定要还我的恩情。

看来不止是我糊涂,如云杪这般玲珑心思,也会有参不破、窥不透之事。

仙骨未有抢夺一说,只可能是自愿为之。就算……就算他那时是骗我,可我赠予他仙骨时,应是心甘情愿,不求能得到任何回报。

既然如此,自然也不需要他来还这份恩情。

情债二字,最是盘根错节。

还多了对方有愧,还少了自己有愧,还到最后,谁欠谁多一点?谁欠谁少一点?辨不清,也理不顺,又哪里会有皆大欢喜的美满结局?

若真要我说——

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要还,也不要见。

167.

无言静坐到后半夜,我终于涌上些困意,就着桌案伏下,打算小寐片刻。迷蒙间,我仿佛魂体出了窍,置身于无边黑夜中,孤身游荡。

周遭浮着星点磷火,如有引召般地向我聚来。

我伸出指尖,随意一点,所触磷火便如雾气,倏忽间消散的无影无踪。我还未来得及唏嘘,耳畔却忽然听见——

“母后与我说……”

那声音随着磷火的消散而逐渐微弱,最后戛然而止。

说了什么?我不禁好奇,思及这声音源自磷火,便弹出道风刃,又接连点掉几簇磷火,才终于将这句话听了个完全。

“母后与我说,若是对一个人动了心,便会时刻都想注视他、追随他。他难过时,我会感同身受,他受伤时,我会意欲取而代之。我……是第一次动心,不知道那个人,也会对我动心吗?”

我听着听着,脸上渐渐露出点笑,却不知为何而笑。少顷,我足尖轻点,凌空而起,展袖一挥,揽无数磷火入怀,逐个点破。

那些话语皆出自一人之口。他似是想说些情话,却又不擅长于此道,倘若教旁人听见,多半会骂一句“不知所云”。

不过我很喜欢听,甚至盼着他能再多说几句,可围着的磷火越来越少,听到最后,只余下两簇。

我有些不舍得,但想到万事皆有始终,便又释然,咬了咬牙,还是点了下去。

“你在意的人有很多,若真要排下来,我是最后一个。”

“……对吗?”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脚底忽然踩了个空,自高空狠狠坠落。

浑身猛地一震,再睁开眼时,仿佛已是死而复生过了一回,我惶然地喘着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余光瞥去窗棂,天光已是大亮。

该去煎药了。

我撑着桌子起身,忽觉脸上似有异样,胡乱抹了一把,置于眼前,竟是满手水痕。

原来不知在何时起,我早已泪流满面。

168.

推门进屋的时候,伏清正立在桌案前,提笔点了墨,笔尖却迟迟不落,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这倒是令我想起了浮玉山时所见,那时他被困于梦中,也是如今日一般,迟不落笔,最后凝着的墨落下,在宣纸浅浅晕开,竟成了一点朱砂。

我对此难免有些在意,不过在意归在意,若这是他的伤心事,他不愿说,我就不问。

“真君,先喝药吧。”我试了试温,确认不会烫到,这才将药端给他。

见他有些不情愿,我又轻声哄道:“苦口良药,你如今气色已好上许多,眼下只剩最后五日,你且再忍忍。”

他接过药的手一顿,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亲眼看着他喝尽,这才放下心,边收整着碗,边道:“晚些我要出去一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四个时辰。”

伏清抬眼:“我与你一起。”

若是可以,我也时刻都不想与他分开。然而此行是为了取苍阗信物,自然孤身一人更为方便些,何况我身上覆着云杪的气息,不易教守卫察觉。

“四个时辰不过转眼。真君就定下心来等等我,好吗?”

他冷道:“要么与我一起,要么就待在屋子里,你自己选。”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明知他这是在无理取闹,我却没法生他的气,因为我知道他在害怕,怕我一去不归。除此之外,他还在害怕……害怕什么?

不知为何,我忽地想起梦中那句话——

“你在意的人有很多,若真要排下来,我是最后一个,对吗?”

不对,不对。

为何伏清现下就在我身旁,我却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装着无数说不尽的缺憾,始终不能得以圆满。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拽过伏清,逼着他与我四目相对,动作极为迫切。

他真的生了双极美的眼睛,眼尾上翘得恰如其分。一旦与我凑近了些,便会浮起浅淡胭红,一瞥一睨,皆似情人眼波,浑不如他声音冷淡。

“你这样看着我,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真君。”我闭眼,轻声打断他,“我在意你。”

自琳琅天阙初见……不,应该是干桑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在意他。

就算他对我很不好、就算我明知不能为他动心、就算留在他身边会被扣上水性杨花、忘恩负义的骂名,我也还是在意他,在意到不顾一切都想留在他身边。

这无由而生的热烈爱意、奋不顾身的飞蛾扑火,委实太过蹊跷。可到了今日,我已不执着去问自己要一个解释。

又或者说,与伏清沾边的所有事,到了我这头,本就不需要任何解释。

闻言,他脸上有一瞬的惊愕,却又很快敛起,微垂下眼,轻声问:“你在意我……是最在意我?”

“最在意你。”我微微一笑,“也只在意你。”

从今以后,我会连同阿笙的份,势必将他好好护个周全,再不让自己因无能而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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