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知肚明,他嫌我修为低微,帮不上什么忙。
若是寻常时候,我或许还要伤怀片刻。但如今我与他手也牵了,心情很是愉悦,也不欲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反而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柔声问他:“真君是在关心我吗?”
伏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忽然反握住我的手。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听不见耳边噼啪作响的火星声,整个境内一片寂静,仿佛有清风拂过,将周围烈烈火光尽数吹熄。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我二人交叠的手上,看了许久,才轻轻一笑:“那为了真君,我也会尽量活的再长一些。”
唉,我又骗了他。
想来我也没有几天可活了。
先前我虽做下决定,可让我从容赴死,心里还是有几分踌躇难安。但此次,即便让我立刻便为他表妹血流而亡,我想我也是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只要他开心,我便也开心。
所以说情爱之事,果真跟掺了糖的毒药没什么两样。明知前方是深渊万丈,却又偏偏甘之如饴。
第26章 君不悟·其七
55.
说来或许不会有人相信,有朝一日,我与伏清竟会携手而行。因为即便是我自己,到了此刻,也难免有些恍惚。
不知心里是甜蜜多些,还是煎熬多些。
奇怪,我一向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也知道伏清断然是不会为我动心的。
为何此刻,我还是会贪心不足地想到,若是被牵着的手不会被放开就好了,若是面前的路可以再长点就好了。
这样我与他分别的时间,或许就会慢一点。
大抵是我那得寸进尺的老毛病又犯了。
伏清平日里对我冷淡的时候,我总盼着他能对我像对雱辛般温柔一些,如今他真对我温柔了片刻,我又盼着他能一直这样温柔下去。
我自知这是无望的痴心妄想,可是……十年来,只放纵自己沉溺于这温柔的假象中一次,应是没什么大碍吧。
就当此时我二人是两情相悦。那么得他并肩,眼前的路便不再是炼狱苦境,而是磅礴仙境、十里桃源。
56.
一路上,我未闲着嘴,时不时撩拨他说几句话,伏清虽不看我,只简略应一两个字,但只要听见他的声音,我便也高兴万分。
直至行至一无底深渊,伏清停了脚步,我随着他视线,好奇向前探去,只见其中沸沸岩浆翻涌不止,热浪席卷着白烟朝我的脸上扑来。
我一时不察,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忙缩头回来,问道:“怎么停下了?”
“到了。”伏清淡声作答,随后他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你……还想拉着我的手到几时?”
我这才发觉他不知何时撤了手劲,眼下竟是我紧攥着他的手不放,可我先前分明记得他也回握了我的手……
被他倒打一耙,我满脸茫然:“真君大人不是也——”
伏清面色微红,急急打断我,羞恼呵斥:“闭嘴!”
我终于反应过来,他又在同我使过河拆桥的把戏。
凭什么好话坏话都让他给说尽了?我偏不闭,我偏要说。我不仅要说,我还要大声的说:“真君大人不是也握着我的手,还握得很、紧。”
我特意加重尾音,笑眯眯地盯着他瞧,只看见他眼尾又腾起一抹丹赤,眸光中流转着莹莹光华,夺目之至。
四目相对片刻,我还未觉出不好意思,反倒是伏清呼吸急了几分。待他觉察到之后,眉峰又微微蹙起,别过脸,是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我再接再厉:“真君大人不说话,是默认了吗?”
“你——”伏清稍稍闭眼,得以平复心绪,才开口,“你松手。”
“我不松。”我故意和他唱反调,反手就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促狭地笑,“我就想一直这样牵着真君。”
伏清瞪我一眼,声音微沉:“我只说最后一次。”
“……好好好。”我怕真把他给惹生气了,立马认怂,乖乖松开手。心道,你现在不珍惜我,以后你即便想与我牵手,都牵不到了。
想到这里,我既有些伤感,又有些隐秘的快意。
伏清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如此听话,微微一怔,垂下眼不知在看些什么,但他极快又变回平日里那副不动声色地老样子,顶着红透了的耳朵尖尖,冷着脸叮嘱我:“稍后你就待在此地,不可四处乱走。”
“都听真君大人的。”
我答应得十分爽快,自认脸上这乖巧听话的面具毫无破绽,却见伏清扬袖一挥,在我身旁四周布下一个水牢。
凑近了瞧,这水牢旁还涓涓流窜着几道莹蓝色的水流,我伸手去碰,那水牢便也随着我的试探而弯曲。一旦我使了力,整个身子就会受到无形阻力,将我推回水牢中间。
我这才意识到,他这是要将我困住。
拍打着水牢,我又惊又怒:“真君!你这是做什么?!”
“若不如此,你不会听话。”
听他此言,我忙不迭地肯定:“我会、我会!”双眼希冀看他,盼着他能改变主意。
“我说的话,你从来只当作是耳边风。”伏清不为所动,“……浮玉山那次便是。少箨,你惯来如此,我别无他法。”
“那次是情况特殊!我、我是迫不得己。”
我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中气不足,因为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提起浮玉山那一茬事来。
他不是嫌此等苟且之事恶心透顶,让我永远忘记吗?那他作何还要旧事重提?!
思忖再三,我决定闭口不谈那事,转而柔声示弱:“真君,你把这个术法解了,我保证在外面老老实实等你两个时辰,若是时辰过了,你还未出来,我再进去寻你,好不好?”
伏清仍是无动于衷,淡淡看我:“我与苍阗积怨已久。这是我二人之事,不容他人出手干涉。”
我还欲再劝,却听他声音坚定,不容置喙道:“你只需睡一觉。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我停下手中动作,喘着气看他,一时竟生了些不只是怒还是怨的气来。
有时我真是恨他,恨他许多事总是一肩扛下,从不愿与旁人分担;恨他明知我是好意,却永远觉得我别有所图,从不领我的情;恨他明知我喜欢他,却让我眼睁睁看着他孤身犯险,内心煎熬。
他为何这样?他为何总是这样?
我冷笑道:“真君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有三头六臂吧?苍阗神力通天,就算他已散去大半修为,这世间又有几人敢口出狂言说自己是胜券在握?你现在让我睡一觉?你让我怎么睡?我怎么可能睡得着?睡着起来去寻你的尸首吗?”
我气得发昏,一番话说得口不择言。等回过神,心里又有些后悔,但我不愿总是对他低头,隔着一道结界,有些心虚地梗着脖子瞪他。
伏清脸色一变,却并非因为动怒:“你……”
我觉察脸上竟是淌着湿意,胡乱抹了把脸,这才明白我原来是哭了。
看着满手水痕,我心里微冷,想到自己被困在水牢之内涕泗横流的模样定是万分狼狈不堪,可反观伏清,即便周围是烈火滚滚,他也是衣冠齐整,铅尘不染。
我与他本就是一个地,一个天,或许是我自以为是了。
我救不了他,我也救不了自己。
第27章 君不悟·其八
56.
我沉默良久,终于不再强求:“先前那个愿望,真君违约了,那这个愿望,你总该要满足我。”
从袖中取出先前阿笙赠于我保命的灵器,我聚了一小道灵力于指尖,牵引着砚冰落于伏清掌心。
他问:“何物?”
“若是遇到危险,将其捏碎,可免于危难。你带着它,胜算应会大些。”
我这句话说得艰涩,只觉自己真是低劣可恨。这是阿笙交予我保命之物,其中心意拳拳可鉴,我却转手就交托给他人。
我践踏了她的心意。
若是……若是此行顺利,伏清能安然无恙地回来,那我的第二个愿望——就是寻一件比之还要珍贵百倍千倍的宝物送给阿笙,以示歉意。
她会原谅我吗?
内心忽地冒出一个声音:她总是会原谅你的。
胸口心跳登时轰鸣大作,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偏偏无论我如何回想,脑海都是一片空白,偶有些零星片段,又如手中黄沙,握之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