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濯挥退众人:“散了罢,散了。”
第98章 托遗响于悲风(四)
一行人再次安营, 直接歇了下来。
李冬青将宁和尘放进帐篷, 安静地看着他片刻, 手放在他的手心,感觉他有点冷,搓了搓。
火寻看了看,忽然开口,问道:“你有怀疑过我吗?”
李冬青莫名地道:“没有。”
“一刻也没有?”
“没有, ”李冬青说,“别问了。”
火寻:“你的手下都不信我,别说这个了,你还欠我个道歉。”
李冬青:“刚才明明就道歉了, 别耍赖。”
“刚那个不算,”火寻昶溟说,“你什么事都不跟我商量, 自己做主。”
李冬青:“我是在跟你过日子吗?什么事都要和你商量?”
“你和雪满就什么都商量。”
“因为我在和他过日子!”李冬青服了,“你谁也要比!”
火寻昶溟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排第几?”
李冬青当即想赶他出去。
火寻昶溟跟他讲道理:“你在我心里可是第一。”
李冬青:“……”
“好罢, ”李冬青说,“你和雪满都很重要。”
火寻昶溟警惕道:“真的?”
李冬青:“真的。”
火寻:“我俩同样重要,都排第一?”
李冬青只好点头。
火寻昶溟如释重负, 大为满意:“这可是你说的, 他醒了。”
李冬青立刻转头,宁和尘睁开了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李冬青当即想回去收拾火寻昶溟, 火寻昶溟一溜烟跑了出去。
宁和尘拉住了他的手,李冬青又坐了回来,看着他,本来有很浓重地悲伤,结果被火寻昶溟一闹,他只觉得好笑,说道:“他故意要整我!”
宁和尘伸出手来,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李冬青霎时安静,也回抱住他。
宁和尘无声地流了眼泪。
李冬青说道:“谢谢,谢谢师父,谢谢你。”
宁和尘摇了摇头,李冬青瞬时觉得有刨心之痛。他深切地感觉到了,宁和尘在这一行中收到了深重的伤害,已经远远地超高了目睹王苏敏的死带来的伤害。那是命运、时势让他受的委屈。
李冬青此刻忽而明白,无论他走到哪一步,多么强大,都无法周全保护爱的人,唯一能做的只能让世道太平。天下苦战久矣,一日有战争,一日就无法得到实际的幸福。
权力和能力,无法带来真正的幸福,只有和平可以。
李冬青汗毛倒起,心情久久无法平息。
李冬青对宁和尘道:“雪满,我真的爱你。”
“我最害怕的,就是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李冬青说,“怕你不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天下、江湖……战争,对我而言不值一提。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回到中原。我醒过来的每一天,我都怨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留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想逃跑。师父,我求你了,别再离开我了。”李冬青哀求道。
宁和尘眼角划了两行泪,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王苏敏为了救我而死。”宁和尘终于说道。
李冬青愣了一下,宁和尘又说了一遍:“王苏敏为了救我而死!”
李冬青反应过来,拍了拍他的脸,说道:“师父,看我,看着我。”
宁和尘片刻之后,才睁开眼睛。李冬青道:“我不能替他原谅任何人,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命,他自己的选择,师父,雪满——”
“王苏敏自己做的决定,”李冬青说,“我没权利替他责怪你!”
宁和尘终于转过脸来,悲伤地看着他。
李冬青:“如果有一天,我为了救你而死,你也不用去求火寻,或者是什么别人的原谅,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为你去死,因为我爱你。王苏敏虽然不说,但他喜欢你,一直很喜欢你,我也没权替他原谅你,我们都会做一样的事。”
宁和尘:“你如果替我去死,还不如直接给我个痛快。”
李冬青微笑了起来。
宁和尘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聪明的小孩。”
一直只有李冬青能安慰到他,知道他在想什么,明白他的痛苦和茫然,看出他的徘徊,李冬青精通于人性,却不用这个本领作恶,他只想让人活得更开心一些。
宁和尘无数次涌起强烈的冲动,李冬青不该如此,这肮脏的世界配不上李冬青。他想要把一切都捧在手心,送给李冬青,送给这个聪明、善良的小孩。
为人父、为人母、为人妻、为人夫,到底是什么感觉,宁和尘深深地品尝过了。
李冬青说道:“三日后入长安,之后我给你最想要的。”
宁和尘:“我想要什么?”
李冬青:“幸福。”
闻人迁从大帐外咳了咳,说道:“李冬青,外头还有东瓯的流民,等着你解放呢。等半天了。”
“就来,”李冬青吻了一下宁和尘的手背,“等我。”
又是这个,宁和尘看着他的背影,想到这是李冬青曾经许下的诺言:让他幸福。
十七岁的少年,有债必还,一诺千金。第一次见他是如此,之后每一次都是如此。
天下的英雄啊,齐聚于此。
三日后,长安城外,兵陈于此。
李冬青也当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将军。
长安城内外,陈兵十万。李冬青手下,不足五千人。
刘彻只在城墙上草草地见了他一面。刘彻站在城墙上,李冬青坐在马上,闻人迁走出去,城门打开,韩安国走了出来。
两方使者面见,闻人迁说的话,与昨夜李冬青所教的一样。
昨晚,在昏暗的灯光下,李冬青说道:“他只会派出两个人,要么就是韩安国,要么就是新任宰相,公孙弘。你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但是很好认,公孙弘已经耋耄之年,相貌昳丽,英俊伟岸,他很得刘彻欢喜,所以我猜,刘彻不会派出他来,你会遇上的是韩安国。”
李冬青:“韩安国是一个政治家,以退为进,以攻为守,步步为营。他很狡猾,也很谨慎,他比你大了好几轮,光论谋略,几个你也玩不过他,但是不用怕,因为他为刘彻说话,他自己可发挥的余地不大。”
闻人迁:“我该怎么说?”
李冬青:“你只需要传达两个消息——”
“其一,我们所有所求,就是自由。朝廷从此从江湖撤出所有权利,江湖也会恪守规矩,不会插手朝堂。”
闻人迁:“其二呢?”
李冬青:“其二……告诉他,杀了他轻而易举。”
闻人迁顿了顿,点头说道:“没问题。”
长安城下,闻人迁道:“韩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不懂你们权臣们的心思,就直说了。我们就只有两个要求:一,别再插手江湖事,江湖也不插手朝堂,我们和平相处;二,不是打不过,而是不想打。”
闻人迁抬头,指了指刘彻,对韩安国道:“我们随便出个人,都能直接要了刘彻的命。”
韩安国笑了起来,颇为和善的样子,说道:“这个不是不大信的。”
韩安国也跟着他抬头去看刘彻,悄声道:“皇上也不是随你杀的。”
闻人迁也悄声说:“我们盟主也是。”
韩安国:“不知道你们盟主能给你们几年和平?江湖如若只靠一人撑着——他是会死的,他死了,谁护佑江湖?”
灯光下,李冬青对闻人迁说:“他会策反你,会让你自我怀疑,让你不坚定。也会他会说,我是带着你们胡闹,这是一场闹剧——不要听他的,你策反不了他,因为他不得不忠诚于刘彻,但是他很可能会松动你。”
闻人迁:“我怎么做?”
“随他去说,”李冬青看着他,“让他感觉他说服你了。只有这样,他才会多说,越说越多,也就会透露越多信息。”
长安城下。
闻人迁说:“江湖出我辈,难道英雄还会断绝吗?江湖人,都是武学奇才,李冬青很稀奇吗?这天下并不少有。”
韩安国:“不少有?你给我找出第二个来。”
闻人迁:“宁和尘。”
韩安国:“宁和尘绝不是江湖可以依赖的人,他恃才傲物,这才是武学奇才的宿命,就是不羁。不世出人才不爱拘束,就算你能找得出这样的人才,他们也不会有李冬青这样的野心和责任心,他不会想要生下来就背着枷锁,不会想要为江湖献身。百年之后,李冬青死,江湖也就亡了,这一亡,就是彻底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