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这道疤,因为没人跟他提起这件事,他眉骨上有一道很深的疤,因为这道疤,他才杀了厉家的那个顶梁柱,他倒是没有跟厉汉心说,厉汉心也没问,江湖上,有疤太正常了,谁都有,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宁和尘一次都没提起过这道疤,仿佛是它不存在,事实上,它挺明显的,不至于有碍观瞻,可也不至于看不见。
李冬青道:“这疤不好笑,好笑的是我那时候还带了几天眼罩,装眼睛瞎了,现在装也一定有人信。”
宁和尘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说道:“有人信是因为这一箭确实可以弄瞎了你。”
李冬青看出他不想聊这个,于是飞快地转开话题:“你在看什么?”
宁和尘把书放到一边,不想看了,说道:“睡罢。”
李冬青叹了口气,他倚在床上,看见宁和尘薄薄的肩头,说道:“又怎么了啊。”
“这个也不怪你。”李冬青也躺下,环抱着他,说道,“你不能这样啊。”
宁和尘没什么动静,李冬青道:“你不会是嫌它丑罢?不至于罢。”
宁和尘道:“你说的是什么话?”
李冬青见他说话了,撑起身来,看着他的脸,嬉笑道:“生气了?”
宁和尘烦了,转过身来看他,看见他的眼睛,火又消了,把自己气笑了,自己一笑,更生气了。
李冬青乐了,说道:“你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宁和尘把他脸推到一边去,自己就不至于又笑,李冬青也发现了,宁和尘每次和他生气,都要被他脸推到一边,仿佛看不见了才能好好生气,他扒拉开宁和尘的手,偏偏道:“嗯?”
宁和尘被他攥着手,看着他,说道:“不是差点就瞎了吗?有那么好笑吗?”
“啊。”李冬青说。
宁和尘事实上抛下过李冬青两次,回来后的李冬青都带了些陌生的东西。第一次是疤和性格,第二次是剑和性格。所以宁和尘不提他的剑也不提他的疤,这些东西可以细细密密地折磨着他,但是不能提。
李冬青说:“我的错,雪满。”
“混球。”宁和尘骂道。
李冬青明明就知道,偏要说。
“就当我是混球罢,”李冬青的手伸进宁和尘衣服里,混道,“反正我就这样了。”
当天夜里,闻人迁酣睡、霍黄河在磨剑、叶阿梅早早躺下了。
李冬青扶着宁和尘上了早上去的屋顶,遥遥地望着远方。
夜里,家家户户的灯都灭了,四下一片漆黑,只有天空开阔,星辰辽阔。
宁和尘的头发散开,在微风中起起伏伏,李冬青扶着他的腰,轻声问道:“难受吗?”
宁和尘脸慢腾腾地红了,攥住他的手,警告似地看了他一眼。
李冬青笑了起来,牵着他的手,俩人坐在房顶上,其实四下寂静黑暗,看不出什么。
宁和尘道:“你也染上文人骚客的习惯了吗?”
“没有,”李冬青说道,“不是带你看星星的。”
他看向远方,道:“带你看戏。”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忽然燃起了一团火,城角的一端燃起火来,接着就仿佛是一条火舌一般,升腾着、跳跃着、飞快地穿过大街小巷,将整座城围了起来,紧接着,那火舌冲着闻人府上而来!
宁和尘瞳孔骤然紧缩,抬头望了一眼李冬青,李冬青道:“来了。”
又是一片大火。
李冬青笑问:“你有给我煮鸡蛋吗?”
宁和尘没明白他的意思。
李冬青看着他,说道:“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
“雪满,想看看我是怎么赢的吗?”李冬青把手伸出来,宁和尘想也未想,直接放了上去。
火光中炸起黑影重重,李冬青一甩剑,冷下脸来,跳了下去。
火将烧毁散仙城,烧毁所有武林中人和百姓,李冬青在火光中与两个人的剑交锋,他落了回去,宁和尘皱了皱眉头,抽出了腰间的软剑,李冬青却拦住他,说道:“不用。”
俩人一左一右落在墙头,他们看着李冬青,说道:“归降吗?”
李冬青:“有什么条件吗?”
“可以不用死,”少年郎的眼睛被火光染红,也可能是本身就是红瞳,他说道,“封千户侯。”
李冬青:“我的每一个同僚都是如此吗?”
“他们都可以,”那少年的剑指着他,说道,“你不行,你得死。”
李冬青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笑了。
少年话也很少,李冬青有心想问问你有多大,叫什么,又觉得不合适,便没有说。他不懂江湖规矩,至少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江湖规矩是什么。
少年人的剑微微一动,李冬青的剑也微微一动。
宁和尘浑身的杀气都炸起来了,李冬青如果能分得出余力,一定要笑他,让他轻松一些,但又没有余力,他一动也未动。
停了数息,李冬青忽然暴起,火光燎燎地烧上了天,面前掉下一片火来,他们消失在了火中,李冬青这么多年,都是望着火,望着望着就已经输了,还是第一次走进来。
另一重黑影冲宁和尘而来,宁和尘的剑已经在手上,到他眼前时,那人却被一脚踹开,那男人用剑挡开这一脚,落在地上,李冬青回头冲宁和尘笑了笑。
少年郎冲来,大喝一声,一剑劈来,李冬青抬臂格挡,那少年手臂中又抽出一把短剑,直接倒刺向他的喉咙,李冬青一抬头,避过,身后黑衣男人的箭矢刺来,李冬青一偏头,破空声从耳边擦过。
宁和尘喝道:“李冬青!”
身后黑衣男人两步腾空,身法斗转,半空之中如履平地,一个甩身,剑旋转着劈来,李冬青看也未看,踢开少年,剑先至,人未到,抵挡开来。
那男人大喝一声:“天!降!雷!霆!”
说时迟,那时快,他袖中弹出箭矢阵阵如暴雨梨花,剑花旋转着将李冬青打了下去,少年郎一剑刺中李冬青的腿,血喷射而出,李冬青“扑通”一声半跪下去。
宁和尘眼角爆裂,怒从心起,扯剑杀了下去,李冬青却面不改色站起来,擦了擦嘴角,摇了摇脖子,说道:“再来!”
宁和尘已然不可再忍,李冬青转过身去,说道:“雪满。”
言语里显然有警告之意。
少年郎道:“好有骨气。”
“也分时候,”李冬青和善地道,“这个时候,不能没有骨气。”
少年郎道:“天底下都说,你是少年天才,新的苍鹰。好巧,我也是天才。”
李冬青看着他,没说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李冬青比量了一下,只是道:“来罢。”
那男人话很少,但是暗器良多,一支箭宣布战来!
李冬青用剑甩了出去,少年郎扑了上来,一剑挡住,另一把短剑又来滋事,李冬青双臂一晃,甩出一个大花儿,剑柄交碰打出火光阵阵,在火海中闪闪发光,身后男人道:“离他远点!”
少年咬牙道:“离远了,你来打?”
那男人便不管不顾,又一个天降雷霆,俩人只好一起去挡,李冬青硬是忍了两箭,没入了血肉,迎头就是一劈,那少年两剑堪堪挡住这奋力一劈,跪倒在地,被李冬青一脚踹翻,李冬青反过身来,从腋下劈出长剑,那男人喝道:“死啊!”
李冬青挡住了他的剑,腾空飞起,一脚踹向了他的脖颈,却被躲开,身后少年又要奋起,李冬青拔了身上的箭,一把扔了出去,狠狠地钉在了少年的胳膊上,他痛呼一声,仿佛是这辈子还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身后那男人又扑了上来,李冬青看了片刻,剑光闪得人眼花缭乱,只比谁比谁更快,李冬青双手握住剑,仿佛是挥刀,一瞬间晃神,忽然将那人的剑挑飞了。
那人愣住了。
李冬青点了点头,持剑的手下移,握拳的手上挑,仿佛是一个缓慢地、轻柔的动作,他一振臂,打在那人太阳穴旁,那人登时眼睛一翻,昏死过去。
李冬青转过头去,看那个少年郎,随手把自己身上的箭拔了,又是一阵血流,汩汩的流。
少年郎受了一箭,仿佛是天塌了。
李冬青看着他,总觉得想笑,走了过去,那少年抬头望他。
李冬青说:“吞北海是谁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