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您要找的那位吧?对不住了,我们还没找到,没想到您就自个儿找到了。”
林落拂袖:“是啊,要你何用。”
长随偷眼打量荣烛,再看手里的画像,顿觉无语,这主子所画虽不能说跟真人一模一样吧,但也几无相似之处。非要比方一下,大概就是木头片跟玫瑰花的区别,然则主子说了,重在神韵,让他们好好体察。他们体察不出来,绝对不是主子画得不好,而是他们本事不到家。
林落站在并无遮拦效果的篱笆墙外看着,眉头细细的皱起来,他迈步而入,长随要跟,却听到一声冷言:“站着别动”,当即又老老实实收回了脚。
荣烛穿书过来的时候,这个身体就在生病,吃了一两个月的中药。说是大冬天掉进了冰水里,再救上来就开始发高烧,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小命儿,大夫说肺脏是个柔弱器官,这次被冷水激很了,以后要注意不能受刺激……
荣烛看看面前的火种,有点颓丧,其实我还是蛮能干的嘛,奈何身体不太争气,她这样想着,便准备重新开始,结果斜后方伸出一只手来,皎白纤瘦,玉兰花枝似的,轻轻一挡,拿走了她的火折子,噗地一下打着火,丢进了灶台里,随后把一些干草丢进去,然后是薄木片,最后是炭。
“小落?”荣烛惊喜抬头
“嗯。”林落淡然垂首
他把旁边的净水倒进锅里,随手拿了蒲扇,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扇火,芭蕉扇轻轻摇晃,火焰便细细微微的生长出来。
荣烛怔怔地看着他,很有大哭一场的冲动,说好三年的,你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找我。然而看着他端庄矜持的样子,又不敢那样做,五六年过去,身上细胞几乎都换一茬了,差不多是个新的人了。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看着现在的他,荣烛几乎没办法把他跟那个曾经在她面前又作又闹的弟弟联系在一起。
林落也很意外,孟庄那个混蛋,欺骗了她,把她骗到京城来,却又不管她吗。一个原本金娇玉贵的小姐,竟然流落此地,受这等罪。
他几乎无法形容心中的愤怒和心疼。
这种乱七八糟的男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他在荣烛面前出现。
他当初来京城的时候,曾托付寄身的店家,若他不测,就把提前写好的信寄回去。三年——三年太久,他的姐姐那么珍贵,怎么好无望的空等。
结果后来才知店家得知他被打入死牢后,便将书信送了出去。谁料想后来出现了转机呢?他吃惊之下,立即转身回程,到了家乡,迎接他的便是大街小巷沸沸扬扬的沈孟爱情故事。
扎心了……他面无表情的把悲哀转移成了愤怒,孟庄这个混蛋果然趁虚而入。
你怎么可以这样勾引她?勾引了她又欺骗她,骗她过来又冷落她!这荣姐姐生来心思纯正人又实诚,虽然脑子聪明却从来没有什么心机。
他当初就该带着她一走才是。瞧瞧,没看好,就被人骗了吧。
林落暗暗咬牙,心里却清楚当初哪怕他如论如何都不能带着她走的。自己前途未卜,又怎么能拉着她来冒险。
好恨。
那现在呢,她的心里还会想着谁。这么多年,她都守在京城,难道对孟庄还是不死心吗?
好气。五年的时间,他错过了太多。
他的身材十分高挑,气度又极为清雅沉静,那双手明明那么好看,天生适合用来抚琴写字,可现在于灶台下生火又那么熟练。荣烛站在他身边,看到他熟悉又陌生的侧脸,那浓密的眼睫因为火光的缘故,在眼睑下方印出薄薄的影子,斜长的眼尾轻轻挑起来,不笑的时候,有种生人勿近的冷淡和矜贵。
荣烛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她轻轻问道:“小落,你怎么用左手了?”
林落微微一顿,扭头看她,冰白的脸上,如丹朱晕染的唇边又露出一丝奇怪的笑,那双清淡冷漠的眼睛微微看着她,仿佛光色都被尘封了似的,幽暗深沉,荣烛那一瞬间几乎有些毛骨悚然的受。
于此同时,她看到了系统版面上再次提升的伤害值,微微眨了眨眼睛,眼眶终于还是有点湿润起来。
“别哭。”
他的声音真好听,仿佛山涧清泉,清雅中显出沉稳来。
“我本来就是用左手的。”
荣烛猜他没有说实话,他不肯告诉她,果然还是跟她生分了,或者觉得她是个“欺骗情的小骗子”。她心里有点酸酸的,但伤害值猛窜上去后,这么多年她时不时就会想起这个问题,眼下已经有了很高的免疫力,面上并不露出半点。
“我那天在街上看到你了。”
林落眼帘轻轻掀起来,果然是她,他就知道不是错觉。
“你骑着马,很快就跑走了,我追不上……”
荣烛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从刚才开始明明都在忍耐,这两年也很吃了一些苦,因为不太会讨价还价被老板压工钱,因为不太会吵架,被其他绣娘或者抄书人挤兑,因为买药买不到,求着人家赊账,因为在陌生的地方迷路找不到方向,在小巷子里被狗追……前两天买参也买不到,好容易看中一根还被别人截胡了。
这些事都过去了,她从来都没有哭过。眼下只是简简单单一句,却控制不住自己了,忽然间好难过好难过。她站在那里,没有办法,看着他从人群中过来,又迅速的离开。
她哭得好厉害,林落大吃一惊,慌得站起身来,想拿手绢给她擦眼泪,又想要抱住她,两件事都要做,又不知道先做那一件,干脆他左手去拿手绢,右臂张开来,然而手臂刚刚伸开,荣烛就一弯腰,从他臂弯下溜了出去。
水开了要下米,不然柴炭就浪费了。
林落张着手臂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荣烛把米放好,锅盖盖上,拿起小芭蕉扇扇起来,等火重新变旺,她又添了一块碳,这才一转身继续对着他流眼泪。
这也太艰难了,连伤心都掐着时间。
第75章 无价珍宝
林落从未像现在这样沉默过,这个沉默不是指不讲话而是他有满腹的话要说,却不懂得怎样去安抚眼前的人。他明明可以恒定,淡然,如同自顾自陈列大地的小冰河,但如今却纷纷乱,闹冗冗,恰似一夜之间冰河融合,那春水混合着冰块不由分说的往下。
往下,全都流向她。
然而心情的千回百转过于强烈迅疾,直接断掉了他的语言能力,让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开口了。快,你得哄哄她。
这种沉默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锅里煮的粥被煮好,荣烛把它装出来,分成两碗,一碗放到他面前,一碗端进了屋里,他下意识地想跟进去,又觉得不妥。他以为荣烛时是要去平定一下情绪,但过了一会儿荣烛又拿着空碗出来了。
她把碗洗干净又把旁边的药罐放到炉子上,加了水继续熬药。“我娘亲现在吃这个药要放在饭后吃,所以一定要先喝粥。”
林落闻言,讶然道:“所以是只有两碗粥吗?”
荣烛点头。现在几乎是数米下锅了,分不出多余的饭来。
林落如遭暴击,俊俏的脸瞬间红了。
然而荣烛却似乎没有时间关注这些,她再把药煮好让沈夫人喝下去之后,就得赶紧干活。林落去让长随再去买些食物回来,而自己则跟着荣烛一起进了房间。
荣烛的书桌并不大,但东西却很多,只是放的整整齐齐。一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丝线,另外一边是笔墨纸砚,林落看一会儿没有多问,直接坐在书桌的另外一边拿起笔来帮她抄书。
荣烛见状,轻轻一笑,也不吭声。毕竟说到抄书,林落也是熟练工。
他静静地抄完两页,终究还是心思起伏难定,几次想停下来问问荣烛,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可是看到荣烛认真又仔细的模样,又不好开口。她就只坐在自己身边桌子的另一端,消瘦娇小,一点淡影,看起来那么近可是又那么远。
不行——难道长久未见,终于相逢,就为抄个书吗?
这么多年,最艰难的时候,他是靠着对她的不断妄念,驰想,才撑过来的。眼下的日子,不正是他一直渴求的吗?他希望她坐在他的身边,为她生火,为她洗碗,不需要做什么刺激的事情,只是这般,他在抄书的时候,她刚好在一边看,就觉得很有趣。再琐碎,都不会觉得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