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到这个世界活这么久了,她回想一下发现留在自己记忆里觉得最鲜活有趣的事情竟然是捕捉萤火虫。她上辈子在文学作品中看得多了,但城市中的萤火虫都绝迹了,她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当时第一次见到,抓到,现在想来,她脸上的笑容一定很非常明媚恣肆。
她从水边跑回去到林落客居的禅院中寻找,但林落并没有回来,她又去那座偏僻的禅院,这远远的就看到那少年的身影。
月色清幽,林落从月下走过,露水沾了衣襟,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漫步而来,不染尘埃。他的手里依然拿着那只纸飞机。
忽然眼前一亮,是一点光,细细微微从眼前飘过。
再往前去,便消融在了月色下。
是萤火?
林落低头,这才注意到草丛中的异动,一点点银白,在草丛里微弱的闪光,聚得多了,便成团成阵,有的光线是薄薄的蓝,有的则是暗暗的绿。太轻盈,几乎要随风而逝。
《礼记.月令》有云,温风始至,蟋蟀居壁,鹰乃学习,腐草为萤。
这一丛丛的萤火,是死去的草的精魂。
荣烛远远得便看到林落站在那里,他的周身有许多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地物,像过节时墙上挂起的一串串小彩灯。
少年有些哀伤的模样,站在一堆飞舞的萤火虫之间。这画面美得出尘脱俗,荣烛却在心里唉叹,他绝对把自己当萤火虫没跑了。
但是——她清楚的看到少年的指尖上还落着那只纸飞机,他还没有拆开。
既然他还没有看,那她现在哄回来是不是还来得及?
“小落!”
林落回头看到她在月亮下向自己跑过来,一时间有种不真切的感受。
荣烛上下打量着他,因为跑的太快,她微微有些喘息:“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可是她要怎样才能不动声色的飞机讨回来。难道要做出夸张的反应。“啊呀,这个飞机好好看,能不能给我看看”
然后再趁机把它飞走?
林落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当她开不了口,便道:“我已经知道了。”
“啊?”荣烛惊愕。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见到了你们家的马车夫,他们来接你了。按道理下午就该到了,只是路上耽误了会儿,就到了现在。”
荣烛沉默了两秒,点点头表示知情。沈夫人来了两次口信催她回去,她都没有理会。这回直接打发人过来,显然是急了。
“是……”
气氛忽然沉闷下来,荣烛停顿了片刻才道:“我明天就回去了。”
她低着头,视线看着自己前方的草地,一圈的萤火虫在她裙摆周围飞舞,让她的容貌泛着熹微的凉意,仿佛有些伤感似的。
“这样,也好”
这样,他就不担心她跟后山的“仙女”跑路了。
林落的回答让她有些意外,她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看着他,半晌后,又低下了头。
“小落,我这次回去,肯定是相亲的。”
她的声音闷闷的飘散在风里。上半年时候,苏莹都订婚了,她也十六岁了。去年还没什么感觉,到了今年紧迫感忽然就提升了。
林落微微蹙眉,一双眼睛也如萤火般粼粼闪光。他知道,沈夫人本就在断断续续的接待媒人,想来今年必定全心张罗这件事了。
他心中一直在紧张担忧,却又刻意忽略的事情,终于被摆到眼前,他想伸手告诉荣烛,等他。
可是话到唇边硬是被他咽了下去,如方丈所说他前程未卜吉凶不定,又如何能令她等,他何德何能空劳佳人牵挂……
“我知道你喜欢我”荣珠忽然抬头,明锐的视线,如秋水般落在林落脸上,“我等你三年,如果还是不能,那就是我们没缘了。”
她找到了症结,准备来剂猛药。
但话真说出来有丝超出预料的心疼,那眼眶还是慢慢红着蓄起了水汽。林落伸出手来擦上她的眼角:“你……”
你怎样。你一定要等我,还是你不必等了。
“好,三年。”林落低头,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神情——她既对我如此诚心,那若嫁他人,必然是遭诱惑逼迫,既然这样,那谁敢觊觎染指,除掉就好了。
荣烛回过神来,伸手去拿那纸飞机,然而林落已慢悠悠得把这指尖玩弄了半晌的小东西拆开了。
不好!荣烛心中惊呼,然而并没有收到伤害。下一秒她就看到了林落唇边绽开的轻笑。
那纸上笔画秀雅,运笔如神,清清楚楚写着,“轻罗小扇扑流萤”
荣烛想的是,完了,他会觉得我在嘲讽他。
林落想的是,喔哦,姐姐说,我抓住你了。
第64章 分别
沈家在清河地区颇有些人望,大小姐那辆马车已经很低调,但还是容易被一眼认出来。等到这辆马车遥遥地从巷口,走到沈家大院,后面已经跟了些看热闹的小孩和闲人。
小红放下脚凳,打起车帘,荣烛稳稳地踩了上去——自打开始梳翻覆的发髻,她就很少蹦蹦跳跳了。女孩子一身淡青色轻薄纱衣,一条雪白浮银色浪纹的罗裙,腰带用同样微微泛青的腰带系住,便好似一株打出穗儿的剑兰,含苞待放亭亭玉立。
“真好看,到底是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
“娇养不娇养,婚嫁见真章,如此容貌如此身家,偏是还未许人……也不知道沈家夫妻把她许给谁。平常亲亲爱爱都不算,这个时候真舍出几车嫁妆,那才是按照亲女儿待呢。”
小红听了这些话,扭过头去狠狠瞪他们,然后跟着荣烛飞快进去。
盛夏时节,太阳红的早,荣烛从大门走到内院已经微微有些出汗,她先去拜见沈夫人,把自己在山上求得平安符送给她。
沈夫人捧着看了半晌,示意丫鬟放到枕头下压好。
“姑娘在山寺中带了这么多日子,不知在佛前许愿,可问佛要了些什么”
荣烛沉默,她满心都是林落,何曾抬眸看佛,于是轻轻笑道:“就是单纯的住了些日子,山寺清幽,林密鸟清,对我精神极有好处。”
沈夫人笑了:“不曾问过姻缘?你这一推二辞的,不愿见人也不愿说亲,我还以为你心中有了人。”
荣烛心头忽地一跳,抬头看沈夫人,沈夫人微微皱眉道:“这么多年,你和林公子青梅竹马,娘亲也不是瞎的,只是我当日去试探过齐夫人的口风,齐夫人却并未松口。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若不明说,基本已经可以表明态度了。”
沈夫人叹了口气:“这其中的缘故,不必我细说你也知道,若是眼下这种局面一直维持下去倒也便罢,但齐夫人也好,林公子也罢,都不是甘心老于屋囿的人,往后她们变数太多。”
话中未尽之意非常明显,变数太多,实非良配。
老实说这个答案荣烛并不意外,但难过还是有一点,一点点,她微微垂着头不说话,眼睛努力睁大,这样眼泪便不会被挤出来。
“去看看齐夫子吧,她已经向我辞行,单等你回来了。”
荣烛吃了一惊,立即站起身来匆匆去往西院,齐氏坐在窗前绣花,明净的窗纸在太阳下反光,四下清亮一片,让她往日温柔的面庞露出一些难以窥见的清冷。
“师父!”荣烛放慢了步子压着裙摆走过去,到了她跟前,屈膝行礼,身段流利,姿态婉约。齐氏见了她就笑,伸手招呼她过来。“我给你做了几件衣裳,你过来看。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一季四套,桃花红,杨柳绿,碧天青,湖水蓝……试不试看?呀,你竟然瘦了些,想来寺庙清苦的很。”
她并不说要离开的事,只笑着跟她讲些闲话。
“这松花色跟大红色是绝配,别看这两种颜色都俗,放在一起就是大雅了,出席宴会的时候可以穿,明媚又庄重,还压场子。那件绣了小桃红的做得很娇嫩,很适合跟小姐妹一起游园子。杭绸裁得那条裙子没有用重工刺绣,是烫压些暗花,穿起来很舒适,夏天的时候,就这时候,静卧闲坐,穿一穿,无处不熨帖。哎呀,对了,还有大红羽纱雪氅衣……”
齐氏打开柜子,拿出一顶漂亮的厚绒毛披风,特别红,又鲜亮,像一朵蓬勃的石榴花。
“当初我跟小落去省城,办完正事逛店子,小落一眼看中了这匹料子,非要买下来,嗨,弄得我们车马钱都没了,我说这颜色太红了,平日穿不出去,他非要说荣姐姐穿上定然很好看。”齐氏抚摸着料子笑:“东西倒是好东西,可惜我要绣只凤他不愿意,非要自己画图,让我绣个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