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烛开始烤点心,她的动作依然有条不紊,并未因着有人参观就存了炫耀的心思。她选用了做点心用的专用麦粉,浇水和面,和面是个技术活,要力道适中,还不能随意更改方向,从下而上,用途不能断劲儿。为了口感,她还加入了蜂蜜和牛乳。
长随在后面跟着,便道:“我们姑娘做点心,不许一般人看的。”
他可是看得很明白,那婆子眼珠子滴溜溜转,想学着做点心的手艺和技巧呢,偏是姑娘心思纯善,并没有想太多。现在主子不在,他自然就得尽职尽责的保护好这个姑娘——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就知道这个姑娘当真是极好的人,聪慧伶俐,叫人不可愚弄,又善良诚挚,叫人不忍欺瞒。
“对啊,你出去吧,这里由我和姐姐就好。”
那婆子见心机被戳穿,又被自己主子发话,只得无奈的站了出去。
和面粉就是一个比较麻烦的工作,荣烛白嫩的手指头在面粉中上下翻动,那小孩瞧的有趣也要伸手来弄,但荣烛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开了。
那婆子看得直皱眉,隔着门框探着身子问小主人可是否被拍疼了,但这皮孩子根本不在乎,压根不理会她,还是只往荣烛身边凑。好不容易面饼制作好,有了形状,荣烛又搬出了自己特定的烤炉。
因为她不能受烟火气,所以一开始林落不在的时候长随就会非常自觉的进来生火,但现在荣烛做的多了,也习惯了,可以无烟起火。她拿着干草往白碳上一丢,火焰立即被引了出来,那火光闪耀跳动,小孩也要有样学样。
那婆子在门外高叫:“我的小爷这火可不能玩儿,玩了会儿尿床。”
然而她显然在小孩面前毫无威信可言,她说的话,小孩完全当耳旁风。荣烛自然又是毫不留情的拍掉了他的手。“别动,我的厨房不许人随便动,你再乱碰就没有小饼干吃。”
小孩这才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不一会儿,小麦粉混合了鸡蛋的香味开始往外发散,小孩眼巴巴的看着,吞了吞吐沫:“可以吃了吗?”
荣烛摇头:“还早呢”
过了一会儿这奶油曲奇的甜香愈发浓郁了,小孩急得原地团团转,“可以吃了吗?”
荣烛再次摇头:“还早呢。”
这种小饼干的烘焙时长必须足够,这样才会口感松软,而且吃了也不会上火。
好容易等到要出出锅了,荣烛把它们一块一块放在碟子里摆好,小孩这迫不及待的要来拿,却又被荣烛按住了手:“小心烫,而且现在吃不得,得等它自然晾干”
小孩立即摇头:“可我娘亲都说告诉我东西要趁热吃”
“这个是例外,一定要等风干了味道才会更加酥脆浓郁,还比较方便保存,不用担心腐烂。”
小孩笑道:“不至于不至于,这一共也不过一二十块,我自己很快就吃完了,哪里还会等到它变坏呢?”
荣烛闻言顿时有点没好气,戳着他的额头道:“别吃独食呀,要想想别人,”她从中间把饼干分成两份:“这一半是我和林落的,这一半你带去吧,自己吃一点,给娘亲留一点尝尝。”
小孩连连点头,但嘴里咯吱咯吱咬着饼干,也不知道听没有听进去,荣烛又好气又好笑。
还是林落小时候比较可爱——又漂亮又乖巧。
好歹是贵客,需要亲自送一送,荣烛陪着他走出院落,看他上马车,但还没有走出多远,就见一人打马而至,朗朗如云间明月,飒飒如月下清风……
荣烛抬眼看,啧,这人怎么这样容易瘦,那长脸的轮廓拉得线条都伶俐了。
不过,也不知道刚才的情景他看进去多少,这个醋精多半要开始作了。
然而林落只是端方儒雅的行了一礼,笑着问道:“多日未见,姐姐可好。”
荣烛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不大好”
林落把马交给长随,自然而然的携了她的手往屋里去。两人具是身段挺拔,腰线流利,行动之间,风姿卓然,当真是一对碧人。
“国公府门前的事情我听说了”林落轻轻捏捏她的手:“也有使者到太学院去问我。”
荣烛闻言陷入沉默,半晌后,才轻声道:“你是特意回来劝我去当郡主的吗?”
“怎么会?”林落看着她有些沉郁的眼睛叹了口气:“好歹多信我一点。你以为那些人怎么忽然罢休了?是我告诉他们姑娘失忆了,什么都记不得,这样贸然认亲,还是这么大一门亲,会吓到她,不如缓缓图之,皇上可以逐渐给予一些恩德,叫她慢慢升起一些孺慕之情,自然就慢慢的好了。”
荣烛点头,心中感慨论狡猾还是林落狡猾,他这样相当于帮荣烛把好处要了,却不用承担责任,还不需要有道德上的顾虑。
“我私自把那个平王世子放进来了,现在老皇帝快压不住那些儿子们了,我这样算不算跟平王走太近了?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林落闻言嗤得笑了:“若是官场上的事情也要姐姐为我担心,我未免也太没用了些。”他举手示意头上的天空,又指指平王府所在的方向:“可惜这位主儿自来身体虚弱,健康状况并没有比老皇帝强多少,现在缠着你吃饼干的这位才很有可能化龙登天,这是姐姐的福缘。”
荣烛心想,随便烤个饼干就结交了未来的皇帝,怕不是她的反派身份功成身退,男主气运对她的辐射开始起作用了。
“你看这个,”林落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一只绣花鞋,小小窄窄,不过数寸,显然是小孩穿的,那上面绣着金线凤凰,还有珍珠,那珍珠瞧着有点眼熟,这光泽,这大小,哦对了,当初林落也送给她这么一颗,当时他用来表白。再看看这只鞋,荣烛不由得感慨,当初这小姑娘一定很受宠。
林落不动声色的观察荣烛的神情,却并未从她的面容上看出一些别的东西。她的眼神虽然惊讶,却是没有丝毫温度的——她对这个身份着实毫无留恋。
“这是当年小郡主被扒掉的鞋吧?”
“嗯,只找到这一只”
荣烛接触到这只鞋,身体忽然一僵,一段信息措不及防涌入脑海,让她整个人都愣住。
“姐姐?”
林落的声音让她回了神儿,颠三倒四玩了两边,又重新抛给了林落:“既然老皇帝那么想念小郡主,就把这个拿去给他睹物思人吧,反正我不要这个。”
林落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荣烛的卧房里却传来隐隐的压抑的哭声,林落站在门外,举手叩门,里面哭声隐约,但没有人来开门。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他不非要进去,只是也没有离开。那道修长的身影一直被月光折射在纱窗上。
他知道她需要发泄,需要一个人整理一些情绪。他不会去打扰,也不会去强行安慰。他只需要让她知道,他在。
第91章 终章
冥冥之中,荣烛是相信因果的,她曾经也纳闷过,自己这般平平无奇的女孩子,怎么穿书这种奇妙的事情就发生自己身上了。直到昨日触摸到那只绣鞋,她一直被尘封的记忆才被唤醒,那些早就遗忘的信息又重新浮现出来。
原来她穿到沈姑娘身上并非是无中生有,而是因为原本就是同一个魂灵。她就是沈大小姐,也是当初的小郡主,宫变后,死里逃生,被沈夫人收养,沈夫人宽和善良,对她有求必应,却失于溺爱,纵得她一身娇蛮脾性,后来渐渐长大了,更加不服管教,冬日里非要去湖上滑冰,最终落水而亡。
若到此结束,便罢了,可后来太子翻案,老皇帝寻找遗孤,却得知金枝玉叶已经惨死,他为了表现对郡主的看重,迁怒于人,当年的人贩子家仆都被暴尸街头,但是沈夫人沈老爹竟然也被连累,谁让他们没照顾好孩子呢?好好的善心人被炒家流放。
原身于她,因为生长环境,所受教育完全不同,几乎长成了两样人,但心地却都不坏,她对皇家皇帝本无感情,却因沈夫人之难,而尤其不安,愧疚。荣烛心道,这也许才是我有此遭遇的根由,我是来弥补这个世界的遗憾的。
次日一早,荣烛推开门来看到了站在门外一身风露的林落。
林落也回身看她,心中微微惊骇,她周身气韵似乎变化许多,仿佛一夜之间,和光同尘,那种仿佛随时要脱离于这个世界的割裂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