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兆安像糊了满脸的泥灰,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口中被堵了布条说不出话,只能死死盯着蔺承佑。
蔺承佑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都有证据了,为何还要听凭你狡辩这么久?废话,当然是想看你还能闹出什么笑话,办案这么久,见惯了狠毒的犯人,但脸皮像阁下这么厚的,委实不多见。你越是惺惺作态,大伙就知道你越虚伪。带走!”
宫卫们正要将武绮口中也塞上布条,武绮却突然说:“慢着!”
她留恋地朝太子投去最后一眼,丧魂落魄地说:“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个疑问。为着万无一失,在正式动手之前,我曾借着同窗们在杜庭兰房中玩闹的机会,偷拿过她的两份诗稿,可是直到我把诗稿还回去,杜庭兰都并未察觉,这说明她并不会留意这些小事,为何那晚她那样快就察觉?若不是她那么快报案,你们也不可能顺藤摸瓜查到王媪头上,继而搜出这么多证据。”
蔺承佑笑道:“无可奉告。”
武绮不甘心地看着席上的杜庭兰和滕玉意,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我明白了,是不是房中——”
蔺承佑早让人堵上了武绮的嘴。
滕玉意冷眼看着武绮,当初进书院虽是怀着抓贼的目的,没料到这么快就水落石出。她设的百花残机关没派上用场,却意外在阿姐房中抓到了前世谋害她的主凶。
这可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衙役们压着王媪等罪犯离开,武绮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忽然扭头看向远远注视着自己的兄长。
突然之间,她不顾衙役的掣肘,跪下冲武元洛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动作又急又重,才几下额头就破了,做完这一切,她断然转过身,接下来直到被押出花园,再也没有回过头。
武元洛喉结滚动,面无表情目送二妹离开。
没有人知道,武绮的这三个头是给谁磕的。
也许是在向爷娘赔罪,也可能是在告别。又或者,她终于被阿兄方才的那番回忆唤起了良知,因为抵不过内心的煎熬,用这种方式向可怜的阿姐说一句:
对不起。
***
翌日傍晚,大理寺牢中。
蔺承佑对着铁牢中的卢兆安说:“好了,我把王媪给你带过来了。”
卢兆安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看到蔺承佑身后被五花大绑的王媪,眼里就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份炽热的情意。
他自己似乎也吃了一惊,骇然望向蔺承佑,嘴里支吾有声,仿佛在质问:你给我做了什么?
蔺承佑抱臂道:“阁下不是很聪明吗,这还看不出来,我在你房中暗格里找到了一包蛊虫,昨日没弄明白用法,今日在你身上试了试。你现在的心上人可是王媪,所以心里总是惦记着她,我知道你想看到她,所以把她送到你面前来了。”
卢兆安倏地瞠大了双眼,王媪仿佛也呆住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被蔺承佑撕下,还原出本来的相貌,少说有五十多岁了,且面色黝黑,生就一双刻薄的三角眼。
卢兆安猛烈挣扎起来,巴不得一头撞死在牢中,然而每当目光掠过王媪身上时,立刻又会变得痴迷。
蔺承佑一脸无辜:“好蛊虫,果然立竿见影。怎么样,是不是一看到王媪就高兴。”
卢兆安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触及王媪,只直勾勾地盯着蔺承佑,那恼恨的表情一目了然:蔺承佑,士可杀不可辱,你干脆一刀把我杀了吧。
蔺承佑把王媪架到刑具上,作势要给王媪上刑。
卢兆安脸色当场就变了,俨然看到最心爱之人受委屈,居然扭动着爬到牢笼前:别动她,要问什么冲着我来。
旋即又明白过来,发指眦裂对着蔺承佑:你无耻至极。
蔺承佑笑得愈发坏,这法子是那晚他和滕玉意一起想出来的。
损到没边了。
对付这种奸佞小人,寻常的刑责简直不痛不痒,只有让卢兆安亲自体会一遭被蛊虫控制心智的滋味,才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胡季真胡公子的魂魄是不是被你和同伙夺走的?”蔺承佑不紧不慢为王媪扣上刑具。
王媪千锤百炼不怕受刑,这话自然是对卢兆安说的。
卢兆安依旧牙关紧,目光里却藏不住深深的痛楚和担忧。
蔺承佑退到一旁,挥挥手要让衙役施刑,眼看王媪要吃大苦头,卢兆安痛苦地闭了闭眼:我说。
远处的衙役们一个比一个惊愕,一天一夜了,无论是王媪还是卢兆安,都死活不肯开口,没想到被蔺评事鼓捣一阵,居然立时就松动了。
蔺承佑示意衙役们停手,到牢笼中把卢兆安口中的布条扯掉,冷冷道:“幕后主家是谁?”
卢兆安并没有马上答言,而是无限怜惜地望着王媪。
蔺承佑忍不住啧了一声。
就连王媪自己也是浑身上下不得劲,把眼皮死死合上,拒绝与卢兆安对视,显然比起这个,她情愿受酷刑。
衙役们强憋着才没笑出声,蔺评事这主意实在太坏了,但看样子似乎有奇效。
卢兆安恨恨瞪着蔺承佑:“只要你别动她,我什么都说。“
蔺承佑等身上那股肉麻劲过去了,这才笑着点点头:“行,我不动她。”
卢兆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开口道:“我来长安后,一直是一位叫萼姬的妇人与我联系,但我不知道幕后主家是谁,因为有很多事都是萼姬出面叫我办的。”
蔺承佑一怔,他虽然早就怀疑萼姬是静尘师太那一伙的,但没想到负责与卢兆安接头的就是她。
“你是如何认识她的?”
“去年启程来长安之前,扬州一位叫王玖恩的儒生过来寻我,他懂些邪术,相思蛊的蛊虫就是他头些年给我的,平时会接济我一些银两,为人古道热肠,所以我明知他有点问题,却也经常与他来往。王玖恩说以我的学问,此去必然高中,但若想入仕,中进士只是第一步,要想青云直上,少不了在京中结交一些贵人。我听了他的指使,一到长安就去平康坊找萼姬,才发现她是一家妓馆的假母。”
卢兆安说话时,时不时看一眼不远处的王媪。表情扭曲古怪,一会厌恶,一会深情。
“萼姬可对你透露她的幕后主家是谁?”
卢兆安摇摇头:“我尚未中进士时,萼姬待我很冷淡,听闻我中了魁元,才突然待我热络起来,主动赠我银钱,还说我有宰相之才。我听她说话,实不像个风尘女子,就问她到底什么来历,她说该知道的时候自然知道了。又说要想中制举光有学问可不够,需大量银钱在朝中打点,不过只要我听她的话,这些都不成问题。之后她又引见我与王媪认识,说她若是不方便出面的时候,就让我与王媪联络。”
蔺承佑垂眸思索,看样子这位幕后主家至少认识吏部或是门下省的官员。
“你有没有见过静尘师太?知不知道她与萼姬是一伙的?”
“我没见过她。从头到尾与我打交道的只有萼姬和王媪,而且自从我中了进士,长安城愿意与我结交的豪士越来越多,萼姬和王媪也愈发笼络我。”
“胡季真是因何被害?”
“那日我本在英国公府赴宴,一个歌姬突然扔了个纸团到我脚边,我捡起看,是王媪的字迹,她让我立刻回家一趟,说有个重要人物想见我。我急匆匆赶回家,没想到途中被胡季真撞见了,这小郎君因为成王府我甩开他一事耿耿于怀,居然一直跟在我后头。我进屋后看到了王媪和王玖恩,很有些意外,因为自从扬州一别,我已经许久没见过王玖恩了,刚要关上门,没想到胡季真推门闯了进来,口中说:当面问卢大哥一句话,问完就走。”
王玖恩和王媪脸色当时就变了,紧接着屋里也传出动静,显然还有别的客人。
胡季真很快回过神来,出于礼貌便要行礼,说时迟那时快,王媪挥出银丝就要杀了胡季真。
卢兆安正是心惊肉跳,却听屋里有人发出声响,俨然有人敲了敲桌,王媪即刻收回银丝,改而朝胡季真拍出一张阔大的符箓。
蔺承佑沉着脸问:“当时在屋子里的是幕后主家?”
“我不知道,王媪当着我的面对胡公子施了邪术,我是又惊又惧,因为唯恐接下来就轮到我。王媪说接下来的事她来处理,让我马上赶回英国公府,然后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与旁人宴饮,我依照她的话做了,等我回来,王媪和王玖恩都不见了。第二日就听说胡公子发了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