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272)

蔺承佑动作一滞,大恩人?肝脑涂地?

“往后世子要有什么吩咐,我和端福甘效犬马之劳。改日我就令人把鲜花糕送到观里去,正好两位小道长也没吃过,顺便给他们也尝尝鲜。”

等等,越听越不对劲了,鲜花糕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连绝圣和弃智都有份。

滕玉意说完那话便在心里怙惙,在绝圣和弃智面前想打听借命一事可以,到了蔺承佑面前恐怕不成了,因为一问就会让他起疑心,好在礼物总算送出去了,她今晚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她转动脑袋观察四周:“为了给世子送礼,我可是特地从东花园那边跑出来的,离席不少时辰了,再不回去该让阿姐和姨母担心了,这下礼物送到寿星手里,我也就放心了,世子,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滕玉意含笑示意端福把紫玉鞍呈给蔺承佑,又朝蔺承佑行了一礼,拔腿就要走。

“慢着。”蔺承佑脱口而出。

滕玉意一愣:“世子还有什么事吗?”

蔺承佑话一出口,就开始仔仔细细打量她,脸上毫无羞态,送完礼就要走,口口声声称他“恩人”,连跟他多寒暄几句的意思都没有。

他心里有点没底了,虽说他一向对才子佳人之说嗤之以鼻,却也听过几出描述风花雪月的变文。按照常理来说,小娘子给心上人送礼之后,不该是这样的表现。

这不大对,滕玉意完全不像倾慕他的样子。

滕玉意讶然:“世子?”

“别急,这附近暂时不会有人来,我有件事想问你。”蔺承佑试着稳住自己的心神,或许滕玉意只是怕被人撞见才急于离开,又或者只是面上故作平静,甚至只是抹不开面子,比如他现在的心跳有多快,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世子说吧。”

蔺承佑却不知如何开口了,他总不好直接问:“滕玉意,你喜不喜欢我?”

看来只有把怀里的步摇直接拿出来了。

她是小娘子,她有她的顾虑,没关系,那么这事由他来。他是郎君,他脸皮厚。

他直接对她说他喜欢她就好了。

她知道他喜欢她,自然就会放下心中顾虑了。

一瞬间就拿定了主意,还没开口心跳就自发快了几分,那头冷不丁传来一声咳嗽,一下子打断了蔺承佑的话头。

这人嗓腔有点苍老,而且莫名熟悉,滕玉意心中一个咯噔,蔺承佑不是说这附近暂时不是有人过来么,诧异回过头,才发现来人是清虚子道长。

难怪连蔺承佑的扈从都不敢拦。

清虚子道长身后还跟着绝圣和弃智。

清虚子道长负手在前头慢慢踱,绝圣和弃智在后头亦步亦趋跟着,两个人都蔫头搭脑的,看上去比平日不知老实多少。

滕玉意转头看了看蔺承佑,果然连蔺承佑都怔住了。

好在蔺承佑反应极快,掉头就迎上去:“师公。”

滕玉意趁机想走,转念一想,她是来送生辰礼的,这事绝圣和弃智也知道,清虚子道长在圣人和成王夫妇心中地位不凡,她若是不打招呼就走,既显得失礼,又有心虚之嫌,略一沉吟,便也坦然跟上去。

“见过道长。”她恭恭敬敬地敛衽行礼。

近看才发现,清虚子道长脸上皱纹多归多,眼睛却跟年轻人差不多亮,面上虽说没太多笑意,目光倒还算温和。

清虚子唔了一声:“贫道稽首。”

滕玉意起了身,又让端福把紫玉鞍呈给绝圣和弃智,这才坦荡地说:“世子的大恩大德,我和端福铭记于心,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

说完这话,笑吟吟又行了一礼,拔腿就走了。

蔺承佑心早就了乱了,望了望滕玉意匆匆离去的背影,自觉有一万句话堵在嗓子眼里,然而当着师公的面,只能按耐住。

“师公,您老人家不是睡了么,为何突然跑这来了?”

清虚子道长闻言一哂:“出来走动走动,没想到正好撞到你小子犯傻。”

***

那边滕玉意才走没多远,碧螺忽道:“娘子,婢子怎么觉得成王世子喜欢你。”

滕玉意先是一愣,随即又摸摸自己的耳朵,没听错,碧螺就是说了那句话,哪怕听到说静尘师太又活了,也不会比这话让她觉得更荒诞。

“这婢子疯了吧,胡说什么呢?”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碧螺。

碧螺满脸困惑:“可是刚才婢子在旁边瞧得真真切切,成王世子看娘子的眼神不大对劲,还一直望着娘子笑。”

滕玉意嗤之以鼻,蔺承佑潇洒爱笑,即便在邪魔外道面前也能言笑自如,自从跟这人打交道,她就没见过他发愁的模样。

“别胡扯了,他看谁都是这样的眼神。”

“可是——”

滕玉意回想刚才的情形,说起来,蔺承佑今晚是有点奇怪,话也多些,笑容也比平时更顺眼一点,不过别忘了,他可是直到看到那副紫玉鞍才笑的,前头刚露面就找她麻烦,又是嫌她送的酒不够好,又是提古怪要求的。

这很容易得出结论:他本来心情不大好,看到紫玉鞍才笑出一朵花。

她摆摆手打断碧螺,从袖中取出香囊:“动动脑子,人家中了绝情蛊,此蛊难解,连圣人和清虚子道长都整日为这事发愁,不解蛊之前,蔺承佑是绝不可能喜欢上任何女子的。”

碧螺还要发表自己的意见,滕玉意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自己的丝绦上了,走到亮光前仔细一看,才发现右边那根系银制香囊的丝绦无故断了,从毛绒绒的线头来看,像是被什么东西事先磨去了一截,香囊是银制的圆球,本来就沉甸甸的,里头又放着她常用的玫瑰香块,丝绦这一磨损,走动间难怪香囊会掉下来。

所以刚才不是丝绦的结松了,是有人事先对她的丝绦动了手脚。

这简直匪夷所思,今晚出府的时候春绒和碧螺再三检查过她的裙带,确定没有问题才给她穿戴上,她因为出门在外历来格外谨慎,自己也提前检查过一遍。

她敢确定,至少出门前,丝绦和香囊都没有问题。

滕玉意第一反应看碧螺,先前去往西花园这一路,端福就在旁边,而且碧螺走在她后头,如果碧螺敢在端福眼皮子底下用利器割断她的丝绦,端福不可能没有察觉。

所以不会是碧螺。

会不会是淳安郡王?还是那个道理,他那边一做手脚,论理也瞒不过端福的眼睛,况且倘若淳安郡王想借着她掉香囊跟她有什么攀扯,应该不会把香囊还给她,可他方才不但主动提醒她香囊掉了,过后还一句话都没与她多说就走了。

看当时的情形,淳安郡王像是被谁约到那边去的。

照这么看,会不会不是在场的人做手脚,而是有人趁端福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暗算了她?

仔细回想,今晚她只有在女眷席上的时候端福才不在身边。

入席后,阿姐一直坐在她右边,因此动手的人只能是她左边的人,碰巧那根断了的丝绦恰是系在左边。

她脑中飞快转起来,当时她左手边都有谁来着。挨她最近的是李淮固,再过去就是武绮,再往里就是柳四娘了。

会不会是这三个人中的一个?她沉吟不语,害人总要有个目的。她一时想不通自己与她们当中的谁有仇怨,但她的丝绦被人磨过了是事实。

算计她和淳安郡王?玷污她的名声?还是有什么别的所图……

***

东跨院里,上房。

房里暖融融的,绝圣和弃智忙前忙后。

蔺承佑亲手给师公奉上一盏茶,又接过师公脱下来的冠帽和缁衣挂到紫檀衣架上。

清虚子道长并不急着上床,只披着一件寝衣端坐床边慢慢品茶,等到屋里拾掇差不多了,便温声对绝圣和弃智说:“你们俩先出去吧,师公有话要跟你们师兄说。”

绝圣和弃智偷偷冲师兄使了个眼色,推推挤挤出去了。

“那紫玉鞍是滕家小娘子送你的生辰礼?”

蔺承佑撩袍坐到床旁的榻上,尽管心里不再那么踏实,但一想到紫玉鞍,眼里仍止不住溢出笑意。

“是。”蔺承佑怕师公误会滕玉意,又一本正经补充道,“滕娘子是个知恩图报之人,送这样的厚礼,只因我先前救过她几回。”

清虚子道长愣眼看了徒孙半晌,忽然叹口气:“你小子头几日就开始打听绝情蛊的事,是因为觉得自己对这个滕娘子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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