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142)

绝圣和弃智气得直跺脚:“前辈,你们怎能这样?”

五道却径直往门口溜去,滕玉意冲程伯使了个眼色,程伯飞快拦在五道面前,淡笑道:“诸位上人听我一言,火玉灵根汤发作究竟要多少时辰,眼下还没个定数,学下去总归有通的时候,不教却是彻底无望了,还请几位上人多添点耐心,我家娘子聪慧过人,没准哪下子就通了。”

五道嚷道:“老道不是不想教,但眼下不得分个轻重么——”

滕玉意缓步踱过去:“古有尾生之信,近有季布一诺。可见在世人眼里,‘信诺’二字,足胜千金,道长们平日言必称道,说起来比常人更重诺,临时要反悔,似乎有些欠妥吧。”

五道嗫嚅:“不——”

滕玉意到了门口,脚步一顿:“前日在醉蝶亭喝酒的时候,道长可是亲口答应教完这套剑术,既然答应了,何时停止、如何停止,可就不是你们说了算的了。”

见天等人噎了一下:“你——”

滕玉意回头一笑:“我知道,几位道长并非诚心要毁诺,昨晚一整夜未睡,累了才会犯糊涂。你们在小佛堂里好好歇一歇,我去弄些酒来,等喝了酒养足了精神,再好好教我剑术。”

说话这当口,程伯早已不动声色将门口堵死,五道心知他武功了得,硬要闯出去的话,少不了一顿打斗,再说他们本就理亏,赢了好像也不算威风,于是气呼呼道:“滕娘子,你什么意思嘛?我们又没说一定不教,干吗把我们圈在此处?”

滕玉意充耳不闻,自顾自领着霍丘下了台阶,走了两步,忽又回身冲绝圣和弃智招手。

绝圣弃智钻出来,急声道:“滕娘子,你先别急,二怪不一定何时来,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只要抓紧工夫练,还是有希望练通的。”

但他们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和语调都有些犹疑,可见也觉得希望渺茫。

滕玉意悄声道:“你们上回说的桃花剑法,据说半个时辰就能上手?这剑谱就在你们青云观么?”

“在呢。”绝圣怔然,“滕娘子,你该不会现在想去观里取这剑谱吧。行不通的,就算找到了,我们也不会。”

“拿剑谱么……的确是来不及了。”滕玉意看看天色,忽然话锋一转,“蔺承佑不是会这剑法么?”

弃智微微睁大眼睛,滕娘子是想出办法让师兄教她了吗?

“师兄是会的,可是——”

滕玉意沉吟,只要确定蔺承佑会这剑法,一切就好说了。

她笑着点点头:“你们先回去好好歇一歇,我去张罗些好吃的。”

很快到了倚翠轩,滕玉意打量四周,各处房门紧闭,衙役也未撤,蔺承佑刚才说要抓人,却迟迟未见行动,依她看,要么还没想好怎么抓,要么还在等某个消息……

她心里益发有底了,带着霍丘又去前楼,迎面就见蔺承佑从楼梯下来。

“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消息么?”蔺承佑道。

严司直道:“不良人们正带着逍遥散人的画像去旅舍查问,但城里旅舍太多,挨个问下来怕是——”

蔺承佑正要答话,抬眸看见滕玉意:“王公子?”

他径直走到桌前撩袍坐下:“王公子不在后头好好练剑,跑这来做什么?”

滕玉意一本正经拱了拱手:“王某过来帮忙抓凶手。”

“抓凶手?”蔺承佑刚把茶盏送到嘴边,笑着又放下,“我竟不知王公子如此热心肠,不过你刚才也看到了,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王公子赶紧走吧,不添乱就不错了。”

滕玉意故作纳闷:“阁下既然确定凶手是谁了,为何迟迟不抓?”

蔺承佑笑容微滞,旋即一哂:“依王公子之见,这是为何。”

滕玉意却不肯往下说了,只含笑指了指身后的霍丘:“我这护卫有要事要禀告世子,还请阁下借一步说话。”

蔺承佑瞥见霍丘眼里的微讶之色,心知滕玉意多半又在瞎扯,本来懒得理会,无奈好奇心已经被她前一句话勾起来了,明知滕玉意找他做什么,还是不情不愿起了身。

随滕玉意径直走到前庭一株花丛后,他懒洋洋抱起了胳膊:“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滕玉意令霍丘退到一边,这才不紧不慢开口:“其实我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这几日我在楼中,也算见识了凶手的本事,此人不但沉毅果断,还颇通邪术,因此世子明明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却不敢随意妄动,因为世子也知道,凭凶手的心性,若非证据确凿,是绝不肯认罪的,你执意等那个神秘莫测的逍遥散人的消息,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蔺承佑听得很认真,等滕玉意说完,饶有兴趣道:“接着往下说。”

滕玉意一笑:“估计世子也认为,与其指望凶手主动认罪,不如布个局引凶手上钩。至于如何做,还得从那枚香囊说起,事发至今,香囊算是凶手露出的唯一破绽,原因么,自是因为他/她还有人要杀,结果被世子打断了计划,最终未能成事,既然凶手心愿未了,只需布个局,让凶手误以为自己能下手就行了。”

滕玉意这番话,说到蔺承佑的心坎里去了,先不论凶手认不认罪,光从此人两次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就不单是搜寻证据这么简单了,他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出乎意料的某种方式撕开凶手的真面目。至于如何设局,这一下午他已经想好了两种计策,碍于凶手太奸猾,暂有几处细节拿捏不定,毕竟此事非同儿戏,必须保证凶手上当不可。

“我带着霍丘来,就是想帮着世子布局。”滕玉意道,“我现在有个绝妙的主意,敢保证凶手一定会上当,只是——”

“只是要跟我谈条件?”蔺承佑道,“王公子,且不说这些我已经提前想透了,该如何做我心里有数。单说对案子的熟悉程度,你也远不如我,你觉得你所谓的绝妙好主意,我会很感兴趣么?”

他眸中的墨意像能随着笑化开似的,仰头笑着要离开。

滕玉意笑看着蔺承佑的背影:“世子对案子再熟悉又如何?凶手一看到你,天然地会起戒心,我就不一样了,我不过临时借住此处,与凶手和受害者都毫无关联,案子进展如何,与我毫不相干。同样一个局,由你来做,凶手未必会上当。但由我这样的外人来做,凶手的戒心会打消一大半。”

蔺承佑脚步一顿。

滕玉意绕到蔺承佑面前:“世子犹豫不决,是因为可用来布局的人不多吧。凶手知道绝圣和弃智是你的师弟,严司直和法曹参军又是官府的人。五道不靠谱,临时再从外面调人只会打草惊蛇。人选定不下来,局就不好做,因为凶手一旦起疑心,此局必定失败。目前看来,除我之外,似乎没有更合适的布局人选了。”

“再则。”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霍丘,“霍丘也曾禀告过世子,青芝死的头晚,他曾在外头撞见过她,青芝是大半夜死的,霍丘看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应该有些不对劲了,这是个很好的引子,凶手极聪明,聪明的人往往多疑,假如布局时再加上霍丘,就更容易引凶手上当了。”

剩下的话不必说,霍丘可是她的人,想让霍丘乖乖配合,必须经过她的许可。

她一脸真诚:“我是诚心想帮着布局的,凶手穷凶极恶,我主动跳出来做引子,也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话说到这份上,她知道差不多了,蔺承佑自负归自负,却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比起与她斗气,自然是查办凶手要重要得多,而且此人顽皮赖骨,能屈能伸,该放下身段的时候,不会硬要端架子。

“时辰不多了。”滕玉意笑眯眯掉头就走,“世子若是改主意了,令人去小佛堂找我吧。”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数,数到五的时候,蔺承佑在她身后开腔了:“且慢。”

滕玉意嘴角翘起来。

蔺承佑笑着负手走到她跟前:“说吧,你想要什么。”

***

天色将暮时,蔺承佑令衙役下去传话,说大隐寺的犊车快来了,让妓伶们收拾好出来。

妓伶们早听说今日需迁到大隐寺去避祸,早将衣裳鞋袜都收拾好了。

随衙役到了前楼,隔老远就听见有女子惊叫:“不、不是我!”

众人心惊肉跳,下意识加快脚步,到了大厅一看,里头好些人,除了蔺承佑等人,还有好几个面生的胡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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