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吃的没有,可那茶还是不错的。”
鸾心想起早晨的那盏茶,似乎是陈年普洱,味儿是不错,可这涮洗肚腹的功夫也是一等一,饮下没过多时就开始前胸贴后背了。
“公主,这杨太妃虽是谷中旧人,可她也太旧了,她都是先帝的嫔妃,嫁给先帝那会儿,别说公主你了,皇后……皇后都未必认得她。照理说二十年前谷灭之时,她早已是北境宫廷的贵人,谁也奈何不了她,可她竟也能中九绝之毒?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在出尘的记忆里,最初听闻九绝之毒就是在丁婆婆身上,而丁香中毒跟二十年前的谷中遭遇的灾难干系甚大,这杨太妃旧居深宫,竟然也能中毒?
出尘想了想又道:
“公主,这杨太妃想你讨要九香茴槲,正好柏染公主……不不不,新晋的太子妃就送来了一株,这也太凑巧了,莫非这柏染跟杨太妃有干系?”
出尘一脸“机智如我”的傲娇表情,仿佛自己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谁知鸾心闻言,倒是眼神一黯,落了箸,饮下漱口的茶汤,许久才淡淡地道:
“如你所说道好了……”
鸾心一指抚了抚花架上的那株掩藏在兰草叶片下的九香茴槲。
“公主……”
出尘一脸疑惑。
鸾心侧头悠悠道:
“送来这草本就不是柏染的做派,就算我替她解了“延天”之毒,她也会把这情记阮沛头上,这株草面上是给我的,其实是给阮沛的……”
出尘一脸讶然。
“不过我想,柏染跟杨太妃也绝非全然无交集,当年阮沛差点夭折,恐怕就是杨太妃出面找来的母后。”
出尘一脸浆糊。
“杨太妃请侧千夫人医治王爷,跟柏染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柏染跟阮沛的夭折有关系。”
鸾心见出尘瞪圆了眼珠,露出疲乏的笑容。
“当日柏染掉进了杨太妃宫门外的柳塘里,阮沛为了救她,自己却溺了水。想来以东渌质子之女的身份在映天城出生,自幼就尝遍了空有尊贵身份却饱受欺辱霸凌的苦楚吧,不过,幸好她稍大些就遇见了阮沛。”
☆、第 151 章
鸾心想起第一次遇见柏染的时候,她投向鸾心的眼神有多锐利,她就有多在乎阮沛。
“公主,如今柏染公主都嫁给太子了……”
出尘顿了顿,欲言又止。
“你这个呆子想到哪儿去了?”
鸾心一脸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突然想到正题,又道:
“我在想是不是就是在那个时候,杨太妃洞悉了续命轮的的秘密?”
“公主是说,侧千夫人用续命轮救王爷的时候?”
出尘跟上思路,蹙紧了眉头。
“有没有可能当年的母亲跟我一样,其实对续命轮也是一知半解,于是跟同为谷中圣手的杨太妃一起寻求参透续命轮的方法,于是……”
“于是续命轮被参透,王爷得救了。”出尘道。
“可是烬爻呢?难道烬爻得救是在阮沛得救之后?”
鸾心转身落座书案前,提笔记下了自己的思路。
“我的推断有落差,我一直以为母亲是谷灭了之后才去映天避难,然后救下阮沛的。其实很有可能谷灭前,母亲就去了映天。”
鸾心蹙着眉头喃喃自语。
出尘瞧着鸾心若有所思的神色,琢磨不透鸾心这些推论的意义,她只瞧清了鸾心提及阮沛时候的神色,心中莫名一酸。
王爷跟公主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的呆在一处,哪怕就是一日呢?
“公主,话说这杨太妃的做派也不似寻常,哪有把自己陪嫁的仆役带进宫之后,不留在身边侍候,竟是送去做画师的?”
贵族女子哪个出嫁之后不把自己的陪嫁仆役当做心腹?
何况杨太妃入宫前不过是一介医女出生,能带到宫中的陪嫁奴仆定然少之又少。
出尘见鸾心不答,撇撇嘴,将桌上的餐食器具收拢之后,退了出去。
出尘的这个问题,南宫谦回答得颇坦然。
“遣鄙人去做画师,是为了接近沛王,方便某日能要了沛王的命。”
这个回答在鸾心的意料之内,忆及此处,鸾心再次侧头望着那株九香茴槲。
想起自己彼时的追问。
“阮沛幼时的那次溺水?”
“那日是皇后千秋,宫中设宴,映天城中的贵妇淑媛无一不入宫为皇后贺寿,当中就有东渌质子之妇元氏和年幼的柏染公主。元氏以柏染为饵,引来了嫡皇子阮沛,阮沛救起溺水的柏染之时,鄙人侯在一旁用石子儿打晕企图上岸的阮沛。”
南宫谦语态颇流利,道出可怖的过往竟然比跟鸾心闲话更让他放松。
“布局如此周密,如何还是让阮沛活了下来?”
“这就是太妃两难的地方…她…她本…”
南宫谦一阵语滞。
彼时的鸾心满腹疑惑,这人提及“恶”竟比提及“善”坦然得多。
所以他说的所谓杨太妃的“两难”是某种善?
“什么两难,即刻杀掉阮沛还是用阮沛套出续命轮的秘密,这个两难吗?”
鸾心慢悠悠地发问,心中一派平静,不堪的往事,终将有个了断。
那时南宫谦是怎么回答来着?他猛地抬眼,这还是今早庭院饮茶,他最激动的一刻,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套出续命轮?谁又能料定侧千谷主一定会去映天呢?”
“值得一试不是吗?求了谷主,若是她不来,阮沛死,你们不亏,若是她来了,没套出续命轮,阮沛依然是死,你们依然不亏,可若是套出了续命轮,你们大获益处,阮沛择日再杀就是了…”
鸾心控制着自己,嘴带一抹自以为了无痕迹的轻讽,可在对座的南宫谦听来却格外的咬牙切齿。
“绝不是这样…杨太妃彼时的两难…不是这样…”
鸾心想起南宫谦低声无力的辩驳,立在盛放九香茴槲的花架旁。
你是怎么想的呢?阮沛…
拿着你的东西去跟差点要了你的命的人,去交换我想要的东西?你还想让我欠你多少…
鸾心合了合双目,万般疲惫。
她与南宫谦定在两日后入谷。
----------
东渌云起城
“北境阮沛拜见皇上。”
阮沛立在柏棨约五步之外的地方,躬身一揖。
从他耳旁一扫而过的杀气帮助阮沛准确锁定了这位东渌国君所携暗卫的伏击位置。
阮沛躬着身体,忙着估算着如有不测,自己的逃生路数,倒是忽略了两人之间长久的不寻常的静默。
“十几年前,北境先帝的秘使也来过这艘画舫,据说一盏茶的功夫就说服了东渌先帝改立了久质于映天的皇子为太子。”
柏棨于画舫的窗梁前侧过身来,眼风扫过垂首的阮沛,又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朕没想到竟有一日,朕也如先帝一般不得不让异国之臣干涉我东渌的立储之事,这难道就是佛家所云之因果报应?朕的皇位靠北境之力得来,于是朕连立储之事也要又这北境的干涉?”
柏棨声量高了起来,阮沛感觉耳风一烈,周遭的暗卫张了弓。
柏棨见阮沛仍旧垂眸静默,展了展衣袖,于舫中茶案前一坐。
指尖刚碰到茶盏就听阮沛倏然开口道:
“陛下与贵国先帝当日之境遇面上相似,实则相去甚远。”
“说来听听。”柏棨自添了一盏茶。
“这第一桩不同嘛,当年北境先帝遣来的是如今北境的国公爷,乔骥,当年的国公爷也不过就是个近卫军左侍郎罢了,如今北境遣来的可是嫡亲王,使者身份有别,游说的分量自然有差。”
阮沛转眸一扫,柏棨面颊一松。
“这第二桩嘛,当年的乔骥秘往这云起城来,与其说是“游说”不如说是“知会”,当年东渌的储君必须是陛下,不是吗?”
周遭的暗卫才卸下的弓又张了起来。
“那么如今呢?沛王远道而来,不就是来告诉朕,如今东渌的储君必须是柏棐吗?有什么不同?”
柏棨脸色无差,阮沛觑着这张脸,突然就起了一丝不耐烦。
“当年四国乱战,西祁以毒攻占优,不巧映天城中东渌的质子却与西祁一女子有染,质子碍于堂妻跋扈,归国之事又多仰仗岳丈族中助力,没法纳这女子为姬妾。谁料这女子回到西祁之后,却产下一女,后来遣人送来女儿求质子收养,可惜,质子拒认幼婴为亲女,令人遗弃了女儿,这女儿的母亲怒极之时要挟质子要将此事奏禀西祁皇帝。乔骥碍于此女子身份特殊,若是不安抚住这女子,挑起西祁与东渌之争,以西祁彼时势如破竹的气势,东渌自然是占不到一点儿便宜。于是,乔骥等人拨开了其中关隘之处,于是……于是有人以安抚住西祁为筹码,换得了如今陛下的皇位,贵国先帝是不得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