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可否认，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她愿意打开封闭的心灵，接纳其他人的好意了。
……
当他们的晚餐接近尾声的时候，天空中的亮色逐渐暗淡，伦敦城中家家星火，亮起无数盏明灯，为灰暗的天色笼上一层朦胧的美感。
他们从餐馆出来，沿着湖岸向来时的路走去，以一种缓慢散步的步伐，路灯不断掠过他们身边，将影子拉得斜长，西娅与格洛莉亚慢慢走在最后，与前面的两位男士隔了冗长的距离，她们看向街道对面的公寓窗口一个又一个亮起，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阵阵香气，晚归的丈夫与贤惠的妻子相拥而立，纱帘映下一家温馨的剪影。
这是他们从未拥有过，如此简单质朴，却又岁月静好的时光。
格洛莉亚怀揣着心事，心不在焉地看向别处，却见西娅兴致缺缺地低垂着脑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复杂晦涩的问题，一双秀眉微微蹙着。
她心思一动，悄悄移了过去：“在法国的生活有不顺利的事情吗？”
西娅毫无防备地抬起眼眸看她，双目对视间，格洛莉亚心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从那双熟悉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只是从前那些温柔明睿统统化为乌有，仅剩茫然若失的空洞与无力。
她的心重重一跳，忧心地轻声唤道：“西娅……”
格洛莉亚总觉得，西娅的法国生活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好，一切只是碎冰之上的风平浪静，而底下究竟隐藏了什么，她本能地畏惧着知道真相。
西娅听到了她的呼唤，眼神泛起一丝波澜，唇角习惯性上扬，线条却颇不自然，显得欲盖弥彰：“莉亚，你看——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你会不会安于平淡？”
“我现在不就是如此？”格洛莉亚笑了一声，将内心的疑问暂时压了下去，“远离纯血家族的束缚，比我想象中还要自由任性，但是相对，也会失去什么东西。”
“就看你，愿不愿意接受这场交易的得失，以及能否承受无法扭转的结果。”
“多好啊。”
西娅似乎没有听见她后面的话，喃喃自语一声，双眸失神地望向远处的云彩，似乎能够看尽这个世界的悲欢离合。
格洛莉亚陷入沉默，她将手搭在西娅单薄的肩上，表示自己的立场。
这并不是一个暂停，但是时间像是过了许久，西娅缓慢地回过头，眼眶中蕴着粼粼水光，倒映着天边的云彩霞光，形成一副令人魂牵梦萦的画面，美不胜收。
片刻后，她垂下眼眸，唇角牵起一丝无奈凄然的笑容。
“莉亚，我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我这一生，都在回馈报效家族。”
格洛莉亚的心脏狠狠抽疼起来，她抿了抿唇，郑重地握着西娅的手，语气坚定道：“你这一生，只需要为自己而活，其他的都不重要。”
或许叛经离道，或许不容于家族，但都是一回为人，凭什么要被迫选择一条看不见未来的道路呢？
既然生的尽头永远是死亡，这一生不过百年，在梅林眼中不过是白驹过隙，为什么不能令自己活得开心畅意，起码最终回首一生的时候，不会因为自己错过了这个选择而追悔莫及。
格洛莉亚紧紧握住西娅的手腕，希望令她回心转意，却见她认命地笑了笑，语气飘渺，随时都可能消散在空气中：“可是我还有一个妹妹呀，如果不是我，也迟早会轮到她。”
格洛莉亚听见了谁在哀哀恸哭的声音，可是西娅的脸上并无悲意，只是深深疲倦与凄冷，她茫然地调转视线，去寻找那道哭声的主人，却遍寻不得。
西娅眼神震动了一下，迟疑地抬起手，似乎想做什么，又顿在半空，语气忧愁地开口：“莉亚……”
格洛莉亚感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落下，滑过干燥的皮肤，再从下颚坠落，她直到此时才恍然明白，原来那道哭声，来源于她自己的内心。
“莉亚，别哭。”
“别为我感到悲伤，实际上这也是我的选择，我想要保护家人，保护我仅剩的妹妹，只有这样她的未来才光明璀璨，拥有更多选择的路线。”
格洛莉亚出声，语句却破碎不成调子：“那你呢？”
西娅微微笑了，目光投向前方，轻声作答：“我已经很幸运了。”
格洛莉亚是光，而她站在黑暗里，从来用艳羡的眼光看向她一切乖张放肆的行为，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被这种热烈又明亮的光芒吸引，从莉亚那里看见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以及更加值得珍惜的人。
这就够了。
她的心思到此为止，一切止步于最好的时光，正是拥有了这份美好存在，未来就不那么难熬了。
格洛莉亚并未释怀，却见西娅脚步轻盈地向前一步，伸出双臂，拥抱着看不见的空气，或者某个人，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将那些悲伤负面的情绪挥之一空，笑着转身对她招手：“莉亚，我们快去吓他们一跳，看看他们的敏捷程度有没有减退，快来——”
格洛莉亚凝视着西娅远去的背影，站定在了原地，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心中泛起更加深沉的悲哀，牵动着心脏阵阵刺痛。
正是因为心知肚明，所以更加抑郁难平。
这就是无法撼动的命运吗？因为早就书写在一张纸上，所以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更改既定的事实，他们都无法摆脱自己身负的枷锁，而她……
却只是像一个旁观者，即使局中人痛到血肉淋漓，她也只能冷静克制地看到最后的结局。
而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多残忍啊。
……
回到格洛莉亚租借的小公寓时，天色已经彻底被墨色晕染开来，她按下电灯的开关，客厅形状繁美的灯具照亮了一片小天地，路斯恩新奇地看向上空的电灯泡，又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艾德里安对麻瓜界却不陌生，他直接坐在沙发上，大概被家族时时刻刻盯梢训诫，习惯性背脊直挺，坐姿如松，但接收到格洛莉亚古怪的视线后，他立刻将后背瘫在沙发靠垫上，浑身放松下来。
西娅回来的路上在附近的商店买了一些水果，她去厨房洗了以后端着果盘徐徐走来，动作轻巧地分给众人。
格洛莉亚深吸了一口气，不去想未来那些可能发生惨烈的假象，她故作轻松地说：“今晚你们想要在这里留宿吗？事先说明，我这里只有一间主卧一间次卧，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男士可以体验一下睡沙发的全新经历。”
“不必了。”路斯恩果断拒绝，“今晚我要回去处理一些文件，恐怕无福消受你的好意。”
格洛莉亚耸肩：“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毕竟是一起去毕业舞会的情谊呢，真是可惜。”
路斯恩猛然看向艾德里安，后者尴尬地望天，装作隐身状态，空气似乎都诡异地静止了。
西娅咳了一声，打破他们之间的僵局：“莉亚，今晚我就要回法国了，恐怕也不能留下陪你。”
路斯恩看了她一眼，接道：“这么快？”
西娅含笑不语，格洛莉亚出声打岔：“听说你和那位未婚妻的家族掰了？是对她不满意？”
路斯恩潦草掠过：“都过去了。”
格洛莉亚挑起唇角：“是啊，对于你而言，确实一切都没有家族的利益重要。”
路斯恩停顿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看向她，他们虽然同学七年，有过各种磨合相处，但这种明显的挑刺他还是听得出来。
他慢吞吞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格洛莉亚笑了一声，在寂静的空气中颇显刺耳，西娅连忙出声圆场：“你不是说还有文件要处理吗，正好我也要回去，不妨一起走吧，莉亚，虽然我的正式婚礼希望你可以过来，但还是你的安全更加重要，我们下次找机会见。”
她拉着路斯恩离开了这间公寓，格洛莉亚懒洋洋地站在窗边，挑起纱帘看向他们远去的身影，嘴角泄露出一丝冷意。
艾德里安的声音在她身后犹豫响起：“莉亚，你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是出现了一些小问题，不过不用担心，已经解决了。”
格洛莉亚回头看他，挑眉：“你决定在这里留宿吗？正好还有一间次卧，我可以报答在纽约时候的帮助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