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炤,放旬假去你府上玩玩呗。”她扬起明媚的笑脸,心情大好。“干嘛去我府上练剑法么?”我扑哧一笑。
她有些无奈,“我是觉得你府上做的五福饼不错,在别处都吃不到呢。”。
“原来是想去偷艺。”我恍然大悟,指尖轻点着,“行啊,你来我这儿尝五福饼,我去摘你府上的槐花。我可是听宋叶蕙说,你府上有好些槐树,长得倒是极好。”。
若是梁宸也来,必定欢喜。
“你和清河公主...还是不要走的太近。”她望了望我,有些迟疑。
我停了步子,“她怎么了?”。若说清河公主品行不端云云,我是绝不会信。
王陵之一阵哑言,甩了手有些急躁,“罢了,告诉你也无妨。不是她,是她的母妃。这事儿...这事儿我也不太知晓,也不敢乱传,你也千万别乱说。”。
她紧接着道,“只是方才见你似乎与清河公主关系走的近,想着要提醒你些。这宫里的人啊,我们还是少去招惹为妙。”。我愣愣的走着,怎么也想不出她和她母妃究竟发生了什么。
脑海中那道肆意热烈的影子,似就在眼前站着。她身上还是那身绯红的马甲,连带着记忆深处也染上了一抹红。
☆、旬假前
旬考在即,学堂里少了以往的打闹,小门生们步调一致,都拿着书卷翻阅。
卯时刚过,国子监上下已有了念书声。教书学的博士最近在授《三体石经》,他是从东都太学拓来的碑文。
博士讲的酣畅,笔下有如天仙狂舞,末了让我们每人回房后再习贴一篇,就练近日学的《尧典》。我有些头大,抬眸却见对侧坐着的沈洛卿笑得灿烂,正朝我望来。
对于沈洛卿选了书学这件事,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她外祖父出身名家,她父皇好收藏字画,家学渊源,她也好字。
前些时日晚间,王陵之常拿了她的珠盘在卧房里拨的“噼啪”响,惹得沈洛卿不痛快。今日刚回房,王陵之正抱着她的珠盘笑着朝我走来。
“不就是那几个算术么?自己想想不就好了,整天拨来拨去烦死了。”沈洛卿提笔的手一顿,抬眼便抱怨。王陵之一听也不依,扬起脸不甘示弱,“我愚笨,行了吧?你冰雪聪明,那你来拨一拨啊!”。
这已不知是脸红气粗的第几架,次次都是王陵之落了上乘,她简直是沈洛卿的克星。
我铺好宣纸,正准备开始习贴,眼见这场面不大好看,就开了口,“王陵之,今晚还要继续拨珠盘么?昨儿晚上可是在我耳边,拨的我字都要写飞出去了。”。我自个儿也笑起来,回过头望着她。
她在架子上挂了外衫,眉间带了笑,却又留着方才的几分凌厉,“放心吧,以后要清净一阵子了。午间算学课上珠盘考核得了甲等,博士还专门夸了我呢,说是之后我们就先不练了,最近在学《九章》。”。
我瞧她脸上快要笑出朵花来,心下贺喜她。她轻凑到我耳前来,望了望对侧正低头习字的沈洛卿,转过头来有些憋屈,“不过我倒想多练练,就在那只‘孔雀’耳根子底下练,多吵吵她才好。”。
我拉了拉她,“你很闲么,那一起来练字。”,她低下头去,“你在写甚?我瞧瞧。”。
我一面写,她也一面念,“克明俊德,以...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她读的磕磕绊绊,我接着她的话,“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我斜瞟她一眼,笔下未停,“怎么?我写的很难看么”。“那倒不是,只是这幅不是昨日已写过了么?”她偷望我一眼,吐吐舌头。
我一顿笔,回眸道,“昨日你太吵,我都没写好,只得今日再写一幅。你说说,怎么赔我?”。她支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现下不是在写么?这也要赔,不如罚我给你讲‘方田’吧。”。
她见我没反应,又弯下身子凑到我跟前,“想知道怎么算田有多大、地有多宽么?这个可比你这书学有意思多了。”。
我瞧着桌上的那张纸,正思量如何把字写的和文章一样有气势些,也未抬眸,淡淡道,“后日便是旬考,你若是想去我府上玩就快些去看书。”。
过了一阵儿,旁边传来轻微的“沙沙”声,我想是她开始默书,心道还是这招对她有用。
“叮...咚”一阵嘁蹴声响起,像是有人敲着桌沿。我正欲停笔,沈洛卿不耐烦的声音已然响起,“王陵之,你又搞什么?”。
“什么啊!我还想问你呢,我什么也没干呀。”王陵之放下书卷,语调有些激动。
“我倒要瞧瞧,是谁大晚上弄鬼。”沈洛卿撂下笔,朝王陵之那边走去。那个方向...好像是雕窗。我跑了过去,将窗子推开,一串儿夜风灌了进来。
我们的卧房紧邻着国子监的藏书阁,从二层望过去,阁上攒尖的四角上繁星点点,似要和墨色的夜空连为一片。穿过高低错落的屋脊,能瞧见长安街市上的隐隐光亮。
我向下瞧了一眼,庑殿前的阶梯下果站着一人,低头正把玩着手中的石子。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忙抬起头来,看到我们三人齐刷刷的探出头去轻微一愣。“沈清河?”沈洛卿有些不确信道,又往前探了探身子。
我定睛一瞧,是清河公主。她比月余前消瘦了些,垂挂髻下的两束长发在细风中微拂着,正扬起脸蛋冲我们摆着手,“六姐,炤儿妹妹!妹妹你先下来。”。
“好”我点点头,正要出门,“你...”王陵之拉了拉我,冲我微摇摇头。我拍拍她的手,“待会儿就回来了。”。
“清河公主,你怎的这个时辰来了。”我匆忙下楼,微微带着些喘。她顺顺我的背,“昨日我才入学,三哥便来寻我,说是见着你了,我就一直想找个机会来瞧瞧你。”。
“昨日就入学了么?可我没瞧着你呀。”难不成她没在国子学么?
果不其然,她冲我一挑眉尖,带着几分雀跃,“我如今在太学呢,那里有好些吐蕃来的小门生,看起来都十分有意思。”。
“方才我见你们卧房灯还燃着,不会打扰到你们吧?”她侧过头瞧着我,又拍了拍庑殿下的阶梯,一侧手拉着我坐下。
我翻出一块帕子递给她,“不会,我们卧房,每晚都热闹的很。”说到这儿,我咧开嘴角,“若你来我们卧房住着,只怕耳朵都会起茧。”。
她握着手上的那方帕子笑了起来,两侧的梨涡若隐若现,“有六姐在,我估摸着也是不得安宁,她在宫里也是那个样子,没人敢招惹。”。我轻应出声,想必也是,那般的性子怕自己都早已习惯了。
“父皇也宠着她,凡事都闭只眼。对了,她这些时日没欺负你吧?”她转过身来正经瞧着我,模样好似有些紧张。
我摇摇头,反正比那更利害的都见识过了,也不算什么。这样想着便拉过她的手,“没有,我倒觉得一天没了她在跟前反倒没意思。”。
“不过...”我觉得此时自己甚为狡黠,“你这般说仪远公主,不怕她听见么?”。她眯了眼睛直笑,“炤儿你变得愈发皮!我可不怕,既来了这儿,我只当她是姐姐,自是说得。”。
“你也不要唤我‘公主’了,叫我沈清河就好。”她两只手肘叠着放在腿上,眼底亮亮的,似盛了一汪清泉,“我喜欢这个名字,若是有人这样唤我,最好不过。”。
“乐意之至。”我笑了笑,“清河,沈清河,河清海晏所以谓之清河么?”我侧过头去瞧她。
她正向远处眺着,转过头来眉间一挑,有些欣喜,“不错,我极钟爱这番解读。你瞧,从这儿看长安城,虽有些瞅不真切,却也别有韵味。”。
我顺着目光瞅了过去,正有几束大树枝桠从庑殿檐前冒出头,挡在眼前。瞅不真切,是朦朦胧胧的另一般美。
清河,一众公主中,也只她的封号与别人不一般,取了自己的闺名。所传不虚,皇上是极钟爱她的,她也身负厚望。
“我有‘河清海晏’,你有‘炤炤无秽’。”她转过眼眸,双手就那么撑在身后的阶梯上,笑着瞧我。
“我有燎原之‘火’,你是天‘水’一色。”我站起身来,指了指头顶那片星辰,这样瞧着仿佛眸子里也挂了星子。她也笑了,梨涡住了一汪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