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抬眼一瞪,尉迟公公乖乖出去了。黎雪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道:“陛下,不用了,我……够吃了。”
皇帝道:“无妨。带回去吃。”
黎雪晗想起前几日高子乐说宫中好像举行了什么祭天大典,供了不少水果。也许是水果太多吃不完浪费,皇帝才会让他帮忙处理,便没有拒绝。
黎雪晗纠结于该不该告诉皇帝自己的名字其实叫黎雪晗,又有点不敢保证梦境的真实性,一边纠结一边走出福泽殿,终是没把“黎雪晗”这个名字告诉皇帝。后头梁公公提着两个大食盒,一个装着下午的剩菜,一个装满水果糖葫芦,看黎雪晗走路魂不守舍的,担心他没看见前方门槛,连忙提醒道:“贵公子,当心脚下。”
黎雪晗果然绊了一下,所幸扶着门框没摔倒。回过头,这才发现梁公公提着两个大食盒,赶紧为他提一个,梁公公硬是握着食盒不肯放手,道:“贵公子……贵公子就别让臣为难了……”
刚刚皇帝吃饭时,尉迟公公向梁公公打听黎雪晗的喜好兴趣。梁公公说黎雪晗喜欢养动物,又喜欢吃水果,特别是樱桃。皇帝听闻后连夜差人将樱桃树移植到福泽殿后院。后来又听尉迟公公传来消息说:“贵公子只吃菜,不吃肉。”
于是,皇帝自称最近在修心念佛,让御膳房从此改做素食。尉迟公公捂着头唉声叹气,不断提醒即将走火入魔的皇帝,道:“陛下!高冷!高冷!高冷人设不能崩啊!!”
最后还是崩了。
第18章 报恩
元承五年九月二十,下弦月半隐云间。一阵狂风吹过,后院玉兰花枝摇曳,在合上的紫檀雕花窗棂上投下婆娑的影子。
黎雪晗推开房门,眼前尽是一片夕阳余晖,回头一看,身后的寝室如泼墨般晕开,化成一间小书阁。靠里书案上的书整齐地叠着,案前木地板上绑着两叠与书案平高的书本,一旁凳子上,放着一个以灰色布袋装着的一堆又皱又凌乱的宣纸。
这是黎雪晗的梦境。第三次入梦的黎雪晗已经渐渐习惯,并未感到昏眩。
屋中四面窗户前都摆着一个高高的八层书柜,密密麻麻的书本阻断了屋外的日光,后方书案隐在书柜的影子底下,很是昏暗,仅有门前这处光线充足。
一名灰衣少年从屋外走进来,坐到靠门的书案前,拿起毛笔,在案上的宣纸上书写,宣纸旁搁着一本书,少年时不时地看了几眼,再照着书上的文章抄写一遍。屋外余晖照进,在带墨的笔尖上投下浅浅的影子,衬得一手好字仿佛度上了灵魂。
发现黎雪晗走近,少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解地道:“你怎么还不去抄?天黑了抄不完,你就别想回家了。”
黎雪晗愣了愣,指着自己,问道:“你看得见我?”
少年“呵“地笑了一声,道:“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开玩笑。”用毛笔指了指屋外,“你看,太阳都快下山了。快去抄你的吧。”
黎雪晗顺着笔尖指的方向望去,空旷的前院中有几名十几岁的少年三五成群地往书院大门走去,脸上均挂着轻松的笑容。也许是下课了,步伐很是欢快。
这里的学子都穿着带黑边的白色衣袍,一头乌发高高盘起,用一根黑色头绳系着,背上背着一个四方竹包,白色布袋被书撑得鼓鼓的,里头还露出一个小木柄,应是装着一把油纸伞预防下雨。远远望去,白衣,白鞋,黑头绳,白书包,整整齐齐。
黎雪晗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
突然,左侧学堂里一名身穿褐色衣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吼了一声:“黎雪晗!”黎雪晗跳了一下,前方不少人被这声吼声惊到,纷纷顺着中年男子的眼神望去,看看是谁惹了夫子生气。
黎雪晗感受到那些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们都看得见他。终于不再是个透明人,黎雪晗感到有点开心。
那名夫子见黎雪晗站在那里傻笑,鼓足了丹田再度喊道:“黎雪晗!!”
周围学子加快脚步跑出书院,免得无辜被迁怒。黎雪晗望过去,微微点头行了个礼,夫子继续喊道:“还站在那里偷什么懒?!书都抄完了吗?!抄不完今夜不许回去!还不赶快去抄!”
黎雪晗点点头,转过身,却又不知道哪个才是他的位子,只能一桌一桌地去看字迹,最后才发现最里面的书案是自己的位子,也就是刚刚他第一眼就看到的,书很整齐,周围的书却堆积如山的位子。
这个位子光线不太明,黎雪晗取了个火折子,想点起毛笔架边上的蜡烛,却被起身收拾座位的灰衣少年阻止。这名灰衣少年名叫高子墨,是刚刚那名夫子高翔的儿子,平时会帮他爹抄一些课间需要的诗篇文章。
高子墨这个名字让黎雪晗想起了高子乐,顿时有些亲切感。本来还想问高子墨是不是高子乐的亲戚,但后来想,这里是洮州,离高子乐的故乡贺州很是遥远,应该不可能跟高子乐有什么关系。
高子墨收拾好书案,临行前叮嘱道:“陶院长不允许书阁内有人点蜡烛,若是不小心起火了你可担当不起。”关上一边的雕花大门,再道,“走之前记得把门关上。”
黎雪晗点头道:“嗯,知道了。高哥哥慢走。”
黎雪晗负责抄的这些都是前朝诗仙留下的精美诗篇,有夫子亲笔标注的文字,有相关词句的注释,黎雪晗倒是学了不少新词妙句,觉得自己十岁开始辍学到陶家书院抄书打工也没什么不好的。抄书能增广见闻,还能赚钱养家,确实挺好。
黎雪晗很乐意在梦中体验一遍被自己忘却的生活。
等抄完满桌的诗词注解,已是月上枝头,黎雪晗拿起书案旁的木杖,关好书阁大门,准备回家。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黎雪晗来不及反应,直接跪在陶家书院门前的街道边上。黎雪晗眨了眨眼睛,对自己目前这双只能走十步的腿感到万分诧异。之前在宫中寻找高子乐的那段日子,黎雪晗有仔细数过自己究竟能走多远,数了几天,得到的结果是四百步,走超过四百步,必定下跪。但梦境中的黎雪晗只能走十步,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他不知所措地望着来往路人递上的轻视目光,甚至还有人丢了一枚铜钱在他腿边,把他当成了行乞的人。
黑夜渐深,黎雪晗揉着恢复知觉的双腿,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站起。这时,他终于明白拐杖的重要性。
陶家书院立于沿河地带,河堤之下,有挂了盏红灯笼的小船缓缓驶过,穿过石桥底下半月形的洞,缓缓行着。原本石桥边上大树底下坐在石凳上的老妇人也拄起拐杖,蹒跚离去。
街上行人渐渐减少,沿河边上的店铺陆续关门,只留门口的两盏红灯笼亮着微光。黎雪晗静静地站在石桥边的大树下,因行至此处,已经是第九步,再走一步,他怕支撑不住又跪倒在地。
粼粼河面映着弯弯月牙,不知是谁走上了石桥,手上的灯笼和一身的白衣融入河水朦胧的月色中。黎雪晗抬头望着石桥上方朝自己大步走来的白色身影,乌黑的长发轻轻飘着,凶狠冷俊的样貌在这漆黑的夜中何其渗人。但黎雪晗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还很欢喜,走了一步,双腿即刻瘫软。在膝盖快与地面触碰的那一刹那,一双手将他牢牢扶住,眼前之人微微弯腰,揽住他的腰间,将他稳稳抱起。
猝然无备的黎雪晗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勾住他的脖子,头顶树叶飘下,落在他白皙的脖子边,黎雪晗眨了下眼睛,立马收回手。双手僵在半空不知该往哪里放,正犹豫着,腰间双手推了推,将他往上抱了抱,黎雪晗又搂住了他的脖子,无措地道:“凌哥哥……这……我……我自己可以走……”
南宫凌眸低闪过一抹笑意,抱着他走上石桥,悠悠地道:“反正是个梦,抱一下也无妨。”
黎雪晗微微垂头望着他,抿了抿嘴,稍把头转向一边,不经意地瞥见远方街道上有个行人,小声道:“这……让人看见了不好。”
南宫凌微微笑了笑,道:“他们看不见我。”
黎雪晗瞪大双眼,有些吃惊。之前他自己也是个透明人的时候南宫凌也同样是个透明人,为何如今他能被人看见,而南宫凌却不能被人看见,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补丁白衣,想着大半夜的,若是路人远远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在石桥上方飘着,该如何作想,把人吓出心脏病那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