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347)

胭脂听他开口,眼中透出惊异之色,但却只是苦笑喃喃:“这么说,你们查的还真彻底,这么快就知道我是谁了。”

无奇说道:“你既然识字,自然不可能是贫苦人家的女孩,看你谈吐举止也不是从小就为奴婢的。至于汤家,也是从两年前才买的你。”

“不错,”胭脂接口,看着无奇道:“我是三年前进到府里的,我费尽心机,从小丫头做起,总算到了汤夫人身边,我无非是想找机会杀了这个该死的搅饭汤!”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当面这么骂汤侍郎,汤大人面红耳赤,又咬牙呵斥道:“你、你这刁奴!你到底是何人!”

胭脂说道:“你当然不记得我,不过,不知你记不记得,当初你做巡察御史路过柳州的时候处理的一件案子?”

“柳州……”汤侍郎眼珠动了动:“难道是柳州当地朱少保被诬告的那件?”

“诬告?!”胭脂的声音提高,气的哆嗦,她向着汤侍郎方向扑过来,却又给侍卫拦住,胭脂便瞪着汤侍郎道:“姓汤的,你的良心实实在在是给狗吃了!直到如今还睁着眼睛说瞎话,是谁诬告?我姐姐分明跟刘公子有婚约,那个什么狗屁太子少保看上我姐姐,竟找机会奸/污了她,我姐姐受尽屈辱,觉着无颜苟活便自尽身亡,我父亲身体本就不好,又气又痛,吐血而亡!刘公子倒是仗义,知道地方官未必能管得着那个该死的姓朱的!正好你巡查经过,便拦轿子喊冤!本来指望你是天子脚下派来的,自然该主持公道,谁知……”

说到这里,胭脂泪如雨下,声音也哽咽不禁。

那刘公子本来想为胭脂的姐姐伸冤,没想到偏偏遇到了个“搅饭汤”,汤侍郎在别的案子上还习惯的打太极呢,何况此事竟关乎前太子少保,这种难得人脉自然不能轻易得罪。

这太极的功夫一柔一刚,汤侍郎面对朱少保自然柔媚的腰肢跟膝盖一概的和软,而对所谓“刁民”则刚硬的出奇。

于是竟不由分说地把刘公子痛打了一顿,只说他妒贤嫉能平白诬赖,打的刘公子也呕了血动弹不得只剩下一口气。

再加上朱家的人暗中报复,这刘公子全家也遭了秧,生恐被他们迫害至死,终于只忍气吞声远走他乡。

当时胭脂还小,但是在短短的数月之间便家破人亡,这种惨痛她永远都无法忘记。

她本来想找机会先杀了朱少保,谁知姓朱的大概造孽过多,竟得了马上之风,又很快不治身亡。

胭脂心心念念地想着那个断了他们报仇申冤希望的狗官,一路来到京城,终于找机会卖身进了汤府。

她想法设法地接近汤夫人,因她本来就机敏聪明,又处心积虑,终于很快地崭露头角渐渐地成了汤夫人的心腹。

听了胭脂说完她的旧事,在场众人反应不一。

汤侍郎看看在上的瑞王跟几位大人,觉着不该由这奴婢“一面之词”,当即叫道:“王爷,蔡尚书,任侍郎,她这是胡说,是诬陷!当年的案子本官明明是秉公处置,朱少保还在的时候也曾对本官赞誉有加……”

瑞王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冷峭的像是月影下的冰山。

蔡瑾玄仍是那样冷肃,眼神中却不禁流露出淡淡的不屑。

连任侍郎都皱了眉,并不搭腔。

汤侍郎微微冒汗。

忽然是蔡流风问胭脂道:“既然你跟汤侍郎有仇,为什么又先杀了汤夫人?而且是选在今日在我们府内?”

胭脂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略有几分愧疚。

“我知道蔡郎中是个好人,我虽做了奴婢,也听说过清吏司的人,是专门捉拿那些贪官污吏的,可怎么竟然没有把这个搅饭汤拿下?”胭脂满面苦涩而冷笑道:“我虽然有心杀他,可其实并没想过要在你们府里动手,谁知道……”

胭脂只想杀汤侍郎,而且汤夫人起初对她还不错,正因为这份“不错”,让胭脂生出几分幻觉,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即刻动手。

谁知今日赴宴,汤夫人去房间小憩,写了那字条给玲儿送信后,忽然莫名竟说起后院那唱的《拜月亭》。

汤夫人鄙夷道:“那个王瑞兰实在不堪的很,女子最重的就是贞节了,她竟偷偷地跟男人做出那种事,简直丢尽了尚书府的脸。”

胭脂笑道:“这个不过是话本,又不是真人真事,图看个乐罢了。太太这也惦记着。”

“你说起真人真事,”汤夫人坐在床边,笑道:“说起来,我倒想起一个真事儿,是你老爷之前做巡察御史的时候遇到的。”

胭脂心头一动,忙问是什么。

汤夫人道:“像是柳州那边的,有个女子,原本也算是书香门第的出身,谁知竟不知廉耻地想要去勾引当时已经辞官归隐的太子少保朱大人,朱大人恨她丧德败行,便不愿见她,谁知她自己羞愧就跳了河了,她家里人还想借此讹诈一笔呢,幸亏我们老爷明察秋毫,把那闹事的打了一顿,不然就给这些刁民得逞了呢。”

胭脂听后,整个人已经怒发冲冠了。

汤夫人却仍旧絮絮叨叨说:“所以我说贞节两字极为重要,这女子啊,若是不自爱实在是叫人瞧不起的很……”

胭脂当然知道流言蜚语是何等可怕,却没想到真相竟给扭曲到这种地步,自己的姐姐就算死了,还给这些衣冠禽兽们用言语糟蹋。

“不是这样的……”她本能地脱口说道。

汤夫人一怔:“什么?”

“我说、不是这样的,我姐姐……”胭脂浑身发抖,她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都已经通红了。

而汤夫人也看出了她的情绪反常,皱眉问:“你、你怎么了?你说什么姐姐?你……”

胭脂知道自己露出了破绽,刚才的那几句话毒针一样刺在她的身上。

她恨自己之前的迟疑跟软弱。

而现在,是该结束这所有的时候了。

于是胭脂笑道:“没什么,咦,太太你看……”她指着床内说,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汤夫人果然扭头看去。

不料就在这时候,胭脂俯身,从腿上将匕首抽了出来——她一向将这刀绑在腿上片刻不离身的,将汤夫人的头轻轻一抬,在颈间用力割落。

现如今,那把匕首正放在桌上。

胭脂说完,看了看那已经有些年头的凶器。

“知道吗,这就是我姐姐当时自杀用的,”胭脂面无表情地,漠然道:“我本来想用它杀了姓朱的,还有你!”

汤侍郎屏息,给伤到的胸口还隐隐作痛,他有些后怕:“你、你也太嚣张了!要是你觉着有冤、你只管去告本官就是了,你竟然用这种凶残的手段,还伤及无辜……幸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的所作所为仍是逃不过王爷以及众位大人的法眼,我劝你现在只俯首伏诛就行了,不要再说这些可笑之言!”

他到底在官场多年,这种高高在上的腔调已经成了习惯。

胭脂站立不稳,重新跪倒在地,她抬手捂着脸,紧咬牙关,眼中忍不住流出泪来。

这并不是害怕,而是无尽后悔的泪,她在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动手!

如今仇人就在跟前,却已经再也不可能给家人报仇了。

正在此刻,只听一个清越入心的声音响起,淡淡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啊?”

问话的是瑞王赵景藩。

他这一句突如其来,叫人无法招架。

蔡瑾玄抬眸看了眼,这儿数他官最大,当即躬身答道:“回王爷,这儿是吏部清吏司。”

“哦,那不知这清吏司干的什么差事。”瑞王眉眼不抬地问。

蔡瑾玄眉峰一动,他已经知道瑞王的意图了。

他没有再回话,只看向旁侧。

孟大人像是已经睡着了,眼皮都似乎合在一起,像是庙堂里的泥胎木塑摆设而已。

任侍郎起身陪笑道:“回王爷,这清吏司自然是查办触犯律法的官员的。”

“原来如此。”瑞王只说了四个字,便没有再说下去。

任侍郎跟蔡瑾玄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不是傻子,瑞王已经给了他们一道题目,他们该知道怎么却解题。

任侍郎转头看向蔡流风:“蔡郎中。”

蔡流风早在瑞王问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他想干什么了。

听了任侍郎吩咐,便道:“是,下官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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