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珧回身看他,眼带疑惑:“王爷也要去?”
秦徵涣笑容不变:“自是要去的,不然你怎能放心。”
姬珧原本只是想让秦徵涣两不相帮,毕竟江东乐土得来不易,但他要是真肯出兵相助,她也不会拦着,汾阳走得这步棋在意料之外,云城又那么不让人省心,南边自顾不暇了,江东迟早要出力,或早或晚而已。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姬珧打消了回去休息的心,同他去了正厅细细商讨。
江东集结兵力最快也要半月,姬珧在泊州等不了那么久,最后决定,他们只能兵分两路。
“那个徐都尉是不是该派上用场了?”
姬珧坐在沙盘前吃着葡萄,一边端详着上面的局势一边说道。
秦徵涣闻言,赶紧让人把徐正谊召进来,过了一刻钟,一个长着络腮胡的莽撞大汉走了进来,刚要行礼,就看到秦徵涣对他挤眉弄眼,嘴角不停往旁边抽抽。
徐正谊耿直一根筋,没弄懂秦徵涣的意思,挠挠脑袋站在那不动。
秦徵涣弄得脸都要抽筋了,最后没辙,急急赖赖道:“给公主行礼!”
“哦哦哦!”徐正谊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跪地上给姬珧行礼。
姬珧斜眼瞥着秦徵涣:“这人能行吗?就不能再找个聪明点的吗?”
秦徵涣脸没处搁,依然笑容得体:“越是这样,越不会让人有疑心。”
姬珧未置可否,回头去看徐正谊,这人长得粗犷凶恶,却有些呆头呆脑的,跟秦徵涣一样憨,看来是啥样的将军带出啥样的兵,傻都傻得一脉相承。
姬珧心思活络,也不忘问他:“你知道叫你来做什么吗?”
“不知道。”徐正谊直言不讳,姬珧又去看秦徵涣。
这次眼神里带了丝嫌弃。
秦徵涣赶紧指着地上跪着的人,快声说:“你带着泊州守备军逃出城,去投奔江则燮……”
他话还没说完,徐正谊脸色变了,大声辩驳:“王爷,冤枉啊,属下对王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去投奔江则燮那个狗贼呢!”
第76章 妇女避难所。
姬珧皱着眉头, 手指抚着长袖上繁复的花纹,什么都不用多说,只眼皮轻轻一抬, 神情激动的徐正谊就消了声。
屋里一下陷入安静。
看他不说了, 姬珧才道:“自然是知道你对涉江王忠心耿耿,这件事才叫你去做。”
徐正谊方才是头脑一热才不假思索就辩驳, 现在知道事情不是他想的那般,也冷静下来, 单膝跪在地上, 大眼瞪过来:“愿闻其详。”
“很简单, ”姬珧从椅子上站起来, 走到徐正谊身前,“就是要你演一出戏。”
徐正谊神色不解。
姬珧越过他, 走到他身后那盆玉茗花前,指尖细细捻着花瓣,轻道:“本宫带兵围困泊州, 公报私仇,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枉你们王爷跟江则燮勾结, 不分青红皂白就攻城, 泊州困守三日每天皆有伤亡, 甚至连平民也有无辜身死的, 本宫这么蛮横无理, 逞恶嗜杀, 你们王爷却甩甩手就投降了, 不仅只字不提战死的守将,还对本宫俯首称臣,这些……你们心里就不怨吗?”
徐正谊垂着头看着地面, 面色变幻莫测。
姬珧剪下一株玉茗花,捧在手心里数着花瓣,小心翼翼地扒拉着中间的花蕊。
“不用掩饰自己的内心,是就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轻轻一吹上面的花粉,指尖碾了碾,语气平静无波,“大人物翻云覆雨,以局势做赌,为此赴命的人就如蝼蚁一般,前仆后继,可浪潮褪去什么都不剩下,有些人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因何而丧命,他们就像随手抛却的棋子,生与死都没有任何意义,而这些对大局来说无关紧要的人,或许就是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你的亲人。”
姬珧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视线正好落到徐正谊的背影上,方才还挺拔的身躯此时有些塌陷,他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上神情,只是能从秦徵涣的眼中窥探一二。
姬珧并不是在随意捏造和揣测他们的内心,事实上,这样的疑问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曾有过。
徐正谊攥紧了手心,狠狠咬紧了牙齿。
秦徵涣看着他,默默叹了口气:“这件事怪我。”
姬珧笑眼看过去,尾音稍稍挑起:“你真是这么想的?”
秦徵涣抬头看她,心口堵得慌。
她怎么见台阶就下?
说到底,之前的事不过就是个误会,根本就不必闹到大动干戈拔刀相向的地步,她说打就打了,连半分情面也不留,如今城中有不服的声音,也在情理之中,他就算占了一大半的错,难道她就一点没有吗?
姬珧看秦徵涣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走回到椅子前,端庄大方地坐下,看着暗自较劲的徐正谊,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口吻淡淡道:“父皇驾崩时,我只有十六岁,他把千疮百孔的大禹交到我手上,我花了三年时间才让京城朝局得以稳定下来,然后金宁之外又掀起狼烟战火,背地里蠢蠢欲动的豺狼虎豹们也开始伺机而动,为的,不就是我手上这点权吗?”
“我一心光复大禹平定叛乱,我一心肃清政治重整山河,我把着权柄站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却有人只因我是女子便心生轻蔑,我做了那么多,落到别人眼里分文不值,我拿着十万大军迎到江东来都会有人说我落魄求援,别人不仅贪图我的权贪图我的势,还要贪图我的脸贪图我的身子,我不打醒他,他还以为我是自恃清高欲擒故纵,我不打醒他,他还以为我是只能依附于男人的羔羊。尽管这世间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公主。”
秦徵涣在旁边默不作声,脸色黑沉得厉害,他听出小公主每一句话其实都是冲着他来,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不用质疑,他当初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这场仗不是有无必要打的问题,我打你,你才知道我能打你,我来江东刺探你们王爷的心意,不愿追随我,我就掀桌子,这桌饭谁也别吃了,谁也别想吃好,就这么简单。”
徐正谊仍然犹豫不决:“可那些牺牲的兄弟们……”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是因为你们王爷先惹火了我,他不站在我身边,就是我的敌人,我教训敌人也要手下留情吗?”
姬珧笑了笑:“何况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裴将军的云翼军,你出去打听打听,骁勇善战攻无不克的云翼军,就你们泊州城那稀疏平常的边防,第一天他就能让你们城破。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给你们王爷留一点颜面,真要是城破了,我手中有一城的百姓做筹码,你们王爷就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了。”
徐正谊抬头,看了看面色阴晴不定的秦徵涣,如果说他之前还有些不信姬珧的话,觉得她夸大其词,现在再看王爷的脸色,就知道她绝不是危言耸听了。
秦徵涣也心有余悸,他以前只道她嘴毒,手段粗暴狠辣,如今明白了她不仅仅是如此。云翼军打泊州城难吗?难。用全力了吗?没有。姬珧从一开始就决定给他宽限几天,留个思考和选择的时间。云翼军真要如她所说一开始就拼尽全力攻打他们,伤亡人数绝不会这么少,云翼军一旦冲破城门,江东和他便都在姬珧的掌握之下。
尽管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
可是她能做却不想做,跟不能做完全是两个概念。
小公主那么疯,他要真的两眼一闭拒不投降,她一定跟他耗到死。
自古成大事者必定会懂得割舍,姬珧一直清醒地计较着得失,拥有很多的人更害怕失去,但姬珧不畏惧任何失去,或者说,她敢失去任何一切,她只要当下的胜利。
姬珧看似在开导徐正谊,实则是在跟他秦徵涣表露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成效如何,秦徵涣心知肚明,起码从此以后他绝不会对她再有任何的轻看,他甚至也想陪这样的人试一试,当他把身家性命和所有背负的东西都一并赌上之后,结果会如何。
他很好奇。
姬珧看着地上跪着的徐正谊,嘴角挂着淡淡的浅笑:“这个世道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同舟共济,有的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角逐,每个人之间都是暂时的利益纠葛而已。之前我们是敌人,现在我们却站在一条船上,你们心有不甘,觉得那些人死得冤,当然可以,只管去怪那时的我。但在你我同船共渡的时候,有谁胆敢让你们受半点委屈,我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