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妃面上轻松的神情顿时一僵,脸色骤然变化。
侄女,她还能有哪个侄女?
“你想娶妗儿?!”
碍着底下的一干臣子,皇太妃勉强压低了质问的声音,但依旧泻出了几分惊怒:“真的是妗儿?”
吃瓜吃到自家头上了罢?
小皇帝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还不小心被口水给呛了一下。
卫岐辛早已料到她的反应,淡淡点了点头,侧过脸,继续盯着殿外开始入座的诰命夫人和贵女们。
皇太妃坐直了身子,眼中犹疑未定,开始正视着慎王,上下打量。
唔,还挺高挺帅的。
可他别以为立了战功回来就可以为所欲为!当京城里的人不记得过往二十年来那个慎王的纨绔名声吗?
假如妗儿真的被赐婚给他,日后出来赴宴,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看轻呢——
再者,他可是廉大学士那一派的人。
不行,绝对不行。
皇太妃最后看了卫岐辛一眼,目光有些冷,咬着银牙,一口气喝下了整杯清酒,这才开口:“那实在就是哀家无能为力了,我家那个侄女心高气傲,已经在和镇国公府家的嫡次子在议亲了。”
“哦,你是说探花郎冉白?”
卫岐辛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语气浪荡不羁:“皇嫂看着,明日本王立马去截断这门议亲。”
“你敢!”皇太妃心中不满,怒喝一声,将酒盏重重放在金龙案桌上。
顿时,台下的大臣们皆住了口,一片静默,纷纷抬头看向高座上的三人。
皇太妃有些后悔刚才的失态,看了一眼最左侧,自己的亲哥哥正端坐在那里,安静地盯着她,眸中浮起幽光。
她连忙住了口,扶了扶风钗,束手坐好。
“母妃!”一道稚气可爱的女童声音从大殿外响起,打破了这一刻凝滞的氛围。
众人又看了过去,原来是沐雪公主。
当年先皇重病,皇太妃后孕,诞下了一名遗腹子,正是沐雪公主,如今才三岁多,被养在深宫中,少有见人。
她穿了一袭华丽的鹅黄细绸罗裙,小小的发髻上别了两朵做工精湛的翠线缠金芙蓉花,流苏穗子摇来晃去,配着那张玉雪可爱的脸,水眸闪动,灵气逼人。
公主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不顾身后侍女的小步追逐,飞快跑进了大殿,吭吭哧哧地爬上柏禧台,扑进了自己母妃的怀中,用小脑袋磨蹭着她的下颔,撒娇道:“海筱饿了!”
听着这句娇气的话,大臣们都有些讶异。原本以为沐雪公主是因为身子太弱才不见人的,今日一看,竟然是这样活泼健康的一位小公主。
“卫海筱,你没看见这还坐了两个人吗?”
小皇帝不高兴了。
父皇子嗣稀少,他是唯一的太子,序次下只有这名妹妹。登基以后,她是仅剩的一位还住在宫里的公主,饱受宠爱,以至于性子骄纵,目中无人。
身为一国之主,要事繁多,几乎没空去看望妹妹。哪知如今她就看也不看他一眼了。卫祁博有些委屈。
虽然委屈,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借着规矩教训卫海筱。
但沐雪公主怎么会吃他这套?
听见皇兄训话,她眼珠一转,立刻呜咽起来骗人:“你、你凶海筱……”
服侍公主的婢女们乱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这次小皇帝来气了:“今夜是为皇叔凯旋归来而举行的宫宴,你身为公主,一点礼仪规矩都不懂,如今还要喧宾夺主,在宴上胡搅蛮缠不成?”
国君发威,皇太妃也不好在所有人跟前拂他的面,只得敛了眉眼,警告性地拍了拍怀中娇女的发顶:“快去和皇叔认错。”
卫祁博看她出手教育孩子,便也不再多说,站起身来,走到台前,命宦官宣读口谕,对着赴宴的人致辞。
台上的皇太妃连忙在背地里推了推沐雪公主,示意她走过去。
“皇叔?”
装哭的卫海筱愣愣地放下小手,看向旁侧不言不语的俊美公子,小嘴微张:“皇、皇叔!”
她不闹了,碎步走到卫岐辛面前,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如同冠玉般皎洁清隽的脸庞,笑了起来,小声夸奖:“原来皇叔这样好看!”
脸上被摸得很痒,卫岐辛只好将小女娃的手轻轻拉开,一阵无语。
皇太妃也十分无语,撑着额角,撇过头,没眼看。
妗儿的事也就罢了,如今就连自己女儿也瞧着卫岐辛顺眼。
卫海筱出生三年以来,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宗室里出名的那位慎王,懵懂说道:“真好看,和表姐一样好看。”
她伏在卫岐辛的胳膊上,贴近他的耳朵,神神秘秘,小声说道:“皇叔,你,还有表姐,是海筱至今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表姐?
卫岐辛想了想,转头看着她那双漂亮灵动的水眸,唇角渐渐升起一抹弧度,笑得动人,露出一颗虎牙来:“小海筱,你说的表姐是不是……姓秦名妗?”
“你怎么知道?”
卫海筱瞪圆了眼睛,点点脑袋。
卫岐辛一拍大腿,立刻剥好了一颗紫玉水晶葡萄,送到小女娃的嘴边:“来,想吃什么,通通告诉皇叔!”
他看着“啊呜”一口吃掉葡萄的年幼公主,眸光闪亮,对她低声说道:“随便吃,只要待会你能把你表姐骗到芙蓉园那里去。”
第49章 暗月寒梅
秦妗拂开腊梅花丛, 看着不甚分明的芙蓉园,轻声唤道:“海筱?”
那个适才拉着她跑出来四处游逛的小女孩忽然没有了踪影,也不知是钻到哪里去了。
远处宫灯明亮, 人影攒动, 长长的宴席上嬉闹欢笑, 好不热闹, 反倒将这后宫安静的砖瓦衬得昏暗冷清。
秦妗收回眺望的目光,皱眉又走了两步, 忽然听见身后有他人的脚步声传来。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眯起凤眸一看。
来人原来是卫岐辛。
他袭着冷风梅香而来,衣裾飘动,清贵好看。月白缎里的披风,内罩狐毛, 肩上紫貂,通身玄黑,前胸绣了盘旋的五爪金龙。
但夜色之下, 龙眼也比不过他那双桃花眸子,灼灼生华, 似乎被宴上的美酒洗濯得更为明朗了。
“小妗,”他看着眼前的心上人, 眉开眼笑:“吓着你了?”
“早就猜着了。”秦妗回过神, 轻哼一声,抬脚继续向园中走去。
卫岐辛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将她拦在梅树下,小心地握了她纤细薄弱的肩头,低下头来,距离她的发顶极近, 缓声问道:“连日赶路回京,如今又得进宫赴宴,有没有累着?”
他温热的吐息喷在秦妗的鬓发之间,她的脸颊忽然就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燥热。
“不累。”
秦妗闷闷回答着,扭了扭身子,似乎想从树干与他的桎梏中逃出去。
她这样轻轻一闹,那股熟悉好闻的清香便又扑进了卫岐辛的鼻腔中,让他喉结一紧,手下不自觉地又握紧了两分,一点都没有要放开美人的意思。
“你这又是作——”秦妗有些羞恼,低声呵斥着,突然住了口,抬手也拽上了卫岐辛的袖子。
原来是几步开外的小径上正巧有宫婢走过,还好她收声及时,没有被察觉,否则要是旁人见了这般场景,那便有几分尴尬了。
卫岐辛嘴角一弯,强行忍住了笑意,将披风一扬,俯下身子,挡住秦妗的身影,乖巧地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用气音小声说道:“别怕。”
他眸子眯得像道月牙:“我给你挡住了。”
秦妗站在原地,被他裹在披风中,没了冬风的侵袭,温暖得不像话。
他的怀抱,虽然总是令人猝不及防,但却又安全感满满,带着清朗的松柏香气,宁静温和,让她莫名不想再挣扎动弹。
她默默等着宫婢彻底离开,这才抬起头,微微启唇,打算说些什么。
哪知一抬头,便毫无征兆地印了一吻在卫岐辛光洁的下颔上。
“……”秦妗整个人连忙往后缩了缩,咬唇说道:“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要不是他身子挨得这般近,头俯得这般低——
夜色下,虽有月光,但树荫遮蔽,卫岐辛的脸庞看得不甚分明,似乎升起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秦妗盯着他闪烁的目光,静了静,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某人的心跳,快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