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中的冰可乐一饮而尽,毕梓云在展位前翘了个舒服的二郎腿,好整以暇地问身后人:“现在没人了,这位学弟想咨询什么?”
方南从栏杆前直起身,绕到展位前方,开始替毕梓云整理桌上散乱的宣传单。
“想亲你。”
方南说。
收好宣传单,毕梓云从展位前抬眼,对上了方南的目光。
方南正用双手撑着展位前的桌子,校服袖子被他卷到了手肘上方,背后就是午后的和煦阳光,在他头顶柔柔软软洒了一圈。
他的嗓音总是清清冷冷,在偶尔说情话的时候,温柔地让人沉溺不已。
而他那双蕴藏着星星的眼睛,是经历了三次高风险的手术,硬生生从老天手中夺回来的。此时此刻,只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纯粹,真诚,勇敢,所有用来形容这个年纪少年的美好词汇,统统都配不上方南,他深深喜欢着,爱着,眼前的这个人。
看着近在咫尺的方南,毕梓云脸上有那么短短一瞬的怔然。然后从眸子到眼角,便满满都是笑意了。
上大学以后,很多选修课都要组建班级群,毕梓云也紧跟同学们的步伐,渐渐开始习惯使用微信。
他微信的聊天背景图,用的一直和QQ是同一张。
忘了那是方南办理休学手续,离开学校的第几天。只记得是下午放学,和怀叔鸣鸣他们几个在食堂里吃完饭回教室,自己站在教室门口拍下的。
不知为什么,教室里那天空无一人,只有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洒在靠窗边的那排课桌上。
他的课桌在四组最后一排,离方南的课桌只隔着一条过道。昏黄的光线被细长的过道分割成两半,他的课桌占了一半,方南的课桌占了另一半。
那时的他赶紧拿出手机,拍下了这样一张照片。
坐在两张课桌前上课的时间虽然很短,仍是一片他们俩为数不多,共享着的小天地。
到后来,笃学楼被学校爆破拆除,那块小天地也从此荡然无存,只留下了这张照片,成为了他一人背负了很久的记忆。
还是那轮每天东升西落的太阳,还是那束穿过帘缝的余晖,只是从高三换到了高二,他一个人的往昔,今天变成了两个人共有的回忆。
高二十八班的教室门紧紧闭着,放假并没有什么人进来,倒是楼梯间外面上了个假锁,被方南三两下就搞定了。
光线照进来,他们并肩坐在阳台前的课桌上。
大学节结束后,毕梓云带着方南爬上教学楼,告诉他今天是情人节。
这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最适合相爱的人拥抱接吻。
结果分不清是谁先动的手,这段浪漫独处时间的开始,他们用在和对方互殴上了。
方南避开了毕梓云的拳头,没避开毕梓云另一只手的突然袭击。毕梓云将方南摁在课桌前的墙壁上,虽然刻意避开了他的眼睛,完全不管他的老寒腰,抓着方南的肩膀就往墙上撞,接着又往回扯了一把,手上的力道还挺重。
校服被毕梓云扯得乱七八糟,最后一排的桌椅布置也全被毕梓云打乱了,方南见毕梓云疯得不轻,一时半会不像是在开玩笑,干脆一把扣住毕梓云的手,反手就将他压回后黑板,死死制住了毕梓云腰以上的部分。
“毕梓云,你发什么疯?”
紧抓着毕梓云的手腕,方南咬着牙沉声问。
见毕梓云还在不断挣扎,方南将手搭上后黑板,放在了毕梓云的脑后,想让他有个缓冲,至少不会因为动来动去而撞伤后脑勺。
毕梓云只是喘着气,不说话。
“方南,你还记不记得,就是在这里,就在这个位置。”过了一会,毕梓云终于开口了。他死死盯着眼前人,胸膛的起伏特别厉害:“整整大半年,你看都不看我一眼,理都不理我一下。”
他知道方南记得的,他们中间没人会忘记。
因为家中压力与现实的双重阻挠,为了不给毕梓云产生困扰,方南那时选择远离毕梓云,和他彻底断绝了联系。从高二下学期开学到高三,他们没说过话,没交谈过,哪怕一次也没有。
其实那段时间,不止是他在躲着毕梓云,毕梓云同样也在刻意避着自己。
可是,他现在不能用这样的理由来开口反驳,因为他知道,毕梓云的心里到底有多难受。
“对不起。”他垂下目光,最后只是轻声说,“小云,对不起。”
兔子放假后来医院探视的时候,也和自己讲了很多之前没在学校时发生的事。
小太阳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发不出光芒来了。
听到方南的道歉,毕梓云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茫然,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其实并不想要方南的道歉,也不需要方南的道歉。从一开始到现在,方南又有什么错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但控制不住一时想要发泄的欲望。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方南会容忍自己这样完全无厘头的,令人始料未及的任性。
窗外的夕阳又暗了一些,方南用手背垫着毕梓云的后脑勺,低下头,亲吻着他的额头和眼角。
被方南压在墙上吻了很久很久,毕梓云的理智终于慢慢回来了:“靠……万一教室里有监控——”
穿着校服的男孩,将他的云朵学长笼罩在自己高挑的身影下,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那个他们曾经有过不快回忆的地方,为他撑起了一方小小天地,将他亲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唔——”
“方南……”毕梓云将方南从自己身前推开了一些,抓着他的校服领口,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知道吗,我他妈好爱你啊。”
我好爱你啊,你就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
“你这满口脏话是跟谁学的?”方南俯身在耳边问他,“你们大学里的人?”
确实是宿舍里的那群人天天挂在嘴边,自己才慢慢学会的。他们说,这其实也算是个语气助词,可以代替“很”或者“非常”的意思,比如“真他妈爽”,“好他妈强”,“贼他妈牛逼”,能用来充分表达内心深处更强烈的情感。
然而他并不想和方南解释,只是动了动嘴唇,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哼。
窗外的梧桐树摇曳起枝叶,在即将到来的盛夏,阳台边的座位又会迎来新的学生,新的面孔。说不定又会有一个严厉的老师,对着它脆弱的枝桠乱扔课本。
但它仍然巍然屹立着,成为那两个曾经隔着过道互不言语的少年,朝着彼此靠近的,唯一的见证者。
方南很早之前就发现,上了大学以后,毕梓云的确比以前要活泼外向些了。但他没想到,毕梓云可以疯到这个份上。
P大开学的前一天,毕业班仍然在一如既往地上着晚自习。离下课还剩十分钟的时候,高三一班的教室门突然被敲响了。
老师让坐在门边的同学开门,教室门被缓缓打开,门口站着一个身穿沽南校服的男生。
男生手上抱着本教辅书,对着老师冷静打报告:“老师,李老师找你们班方南有事,让我过来喊人。”
历史老师用粉笔点了点讲台:“方南,你去吧。”
方南走出教室的第一步,就是一把扯过毕梓云的袖子,带着他大步离开了班级所在的过道,来到了楼梯的拐角口。
眼见毕梓云一直在憋着笑,方南禁不住左眼皮一跳:“你怎么来了?”
“刚才演得像吗?”毕梓云抖了抖自己的校服袖子,“幸好我去年没和林鸣鸣他们一样,把校服上涂得全是字,临时从衣柜里翻出来,果然还是派上了用场。”
沽南一中平时管得很严,访客需要手持老师给的批条才能自由出入,恐怕毕梓云今晚能够顺利进入校园,身上的校服和他那比高中生还嫩的脸蛋功不可没。
在方南面前得瑟了一阵,毕梓云才渐渐收了笑:“我明早要飞北京,今晚偷偷出来见你。”
等两人一起下了楼,方南才知道毕梓云为什么要提前十分钟来敲教室门。
晚自习还没下,沽南的操场和林荫大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人并肩而行,影子被道路两侧的灯光拉得老长。
他们穿过林荫道,一路走到了篮球场后面的石子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