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裴泽关掉床头的灯,一片漆黑中谢从心听到他开门的声音,脚步声很轻,没有走远,就在门外。
屋内谢从心闭上了眼,屋外裴泽靠着楼梯扶手,点了一支烟。
这两个星期里他们之间的对话加起来可能还不到十句,谢从心在疏远他,裴泽看得出来。
至于理由,他也并非完全猜不到。
保持距离的前提在于之前的距离已经过近,谢从心认为他们不该继续往前走,裴泽便配合他停下,主动权从始至终都在谢从心手上。
程殷商拿着保温杯上来时,烟正好烧到了最后,裴泽踩灭了,接过那个墨绿色的电站纪念杯,程殷商也冻得打颤,裹着大衣压低声音问:“谢院士呢,睡了吗?”
裴泽点了点头。
程殷商又道:“那等十二点彭彭来跟你换班,先喝这个暖暖。”
裴泽便拧开盖子,装了两个礼拜的红枣茶,杯子洗了几遍还是带着一股微弱的甜味,随着水蒸气散入这寒冷冬夜的缝隙中。
放在以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这么温柔的事,但在照顾谢从心的过程中,所有的反应都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他低头喝了一口,程殷商道:“那我先下去,明天雪停了的话,还得给车装防滑链。”
“嗯。”裴泽凝视着那薄薄的金属杯沿,应了一声。
然祸不单行,半夜不到十二点,走廊上的灯突然熄了。
裴泽下楼,叫醒程殷商和彭禾,三人打着手电围找到设置在厨房后门外的电箱,顶着大风大雪检查了一遍,保险丝没断,电闸也没跳,程殷商道:“应该是外面电路断了,可能是雪压的。”
断了电没有照明倒不要紧,主要是空调也停了,卧室内温度很快就会与户外持平。
零下近五度的天气,大风吹得窗户砰砰作响,程殷商翻遍了整栋房子,只找到了一条毛毯。
“这天气丧尸也动不了,队长也别守夜了,上去睡吧,”程殷商道,“毯子给你们,我跟彭彭用不上。”
裴泽点头,提着毛毯和热水壶上楼,打算用仅剩的热水给谢从心换个热水袋。
谢从心从前浅眠,但近来大量失血,使他整个人精神都不太好,夜里睡得也沉了许多。裴泽进屋他没有醒,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热水袋已经不大热了,裴泽拿出来时摸到了他冰凉的脚踝。
裴泽去卫生间给热水袋换了水塞回被子里,抖开毛毯盖上去,而后伸手碰了碰他露在被子外的额头,太冷了。
裴泽贴了一会。
睡梦中的谢从心安安静静,平日里竖起的尖刺都收敛妥帖,裴泽感到掌心下的皱痕,是他因为冷而一直蹙起的眉心。
靠他自己的体温,大概再盖多少床被子都热不起来,裴泽起身,尽可能小心地将他压在身下的被角扯出一半,脱掉鞋子靠着他坐下,动作不大,但冷风灌了一点进去,谢从心终于醒了,迷迷糊糊感到身边有个热源,“裴泽?”
“是我,”裴泽将被子重新盖好,靠坐在床头,让谢从心的额头贴着他的腿,解释道,“停电了,睡吧。”
“……”
互相之间的温度传递让冷冰冰的被窝很快温热起来,谢从心重新闭上了眼。
其实他的意识清醒了一瞬,并有过非常短暂的犹豫,要不要推开裴泽。
但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黑暗,这样程度刚好,并不越界的亲近,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裴泽只是坐着,并没有躺下,也没有碰他,谢从心找不到推开的理由。
恍惚中又回到了刚到郑州那几天,他们相拥而眠,互相分享体温与呼吸,对方就在身边带来的安全感令谢从心很快睡了回去,一夜平安,直至天明。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裴泽不在,不过被窝还是热的,谢从心起床,发现地上放着一双防水的中筒靴,他换上,洗漱后下楼。
餐厅桌上的保温杯里依旧装着红枣茶,便携灶上热着早饭,他拿了两个奶黄包吃了,将保温杯装在口袋里,才去前院,其余三人都在,彭禾踩着个千斤顶,程殷商手里则是几捆防滑链条。
大雪初霁,世界银装素裹,一切血腥都被覆盖在皑皑之下,干净如同新生。
院子里的雪已经扫过了,谢从心吸了口冷冽干净的空气走过去,程殷商率先发现他,笑着同他打招呼:“谢院士早,昨晚断电了,睡得冷不冷?”
“还好。”谢从心下意识看了裴泽一眼,对方叼着支烟半跪在地上,身上一件单薄的黑色毛衣,袖子卷到手肘位置,带着一副脏兮兮的手套,正将链条一点一点缠上去。
“早饭吃了吗?”程殷商走到他身边解释道,“这里还要一会,不仔细点万一路上打滑就危险了。”
“吃过了,”谢从心点点头,“不急。”
谢从心的态度这么好,程殷商有一点意外,又说:“去里面等吧,外面太冷了。”
“没事,”谢从心缩在袖子里的手摆了摆,“不用管我。”
程殷商又看了他一会,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
谢从心:“……怎么?”
“不是,”程殷商说,“就是觉得谢院士好像不太一样了。”
谢从心蹙眉:“哪里不一样?”
程殷商却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那谢院士再等等。”
“……”这人知不知道话说一半很讨人厌?
此时第一个轮胎装好,裴泽摘下手套站起来,回头看了谢从心一眼。
彭禾哼哧哼哧,扛着千斤顶去抬另一个轮胎,裴泽突然朝谢从心走过来,停在不到一步的地方,伸手越过他肩膀,在谢从心挑眉的表情中将他棉袄上的大帽子拉起,兜头罩下,又拉好系绳,免得风把帽子吹掉。
“……”谢从心抬起头看着他。
香烟燃烧升起的雾弥漫在寒冷空气里,模糊了双方的视线,裴泽收回手,从程殷商手里拿过剩下的链条,说:“二十分钟。”
“……嗯。”
谢从心敛下眼睑,在烟散去前盖住了其间起伏,却也正好错了旁边程殷商对不远处彭禾的眨眼,以及彭禾龇牙咧嘴的回应。
那之后裴泽加快了动作,不到十五分钟,就将剩余三个轮胎全部整装完成。
众人收拾好行李依次上车,朝着下一站石家|庄重新出发。
北|京已经近在咫尺。
第74章 界限
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并没有那么明确的界限。
郑州那几日半真半假的亲密固然是原因之一, 但再早一些, 相遇以来的每一个细节,也未必就没有关系。
不如说,如果没有那些, 就不会有郑|州互相靠近时迈出的第一步。
雪天路滑,车行不易,彭禾带着护目镜开车,车速只能维持在六十码。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玻璃上都是水雾, 谢从心靠着窗沿闭目养神, 身上搭着他的薄外套,呼吸平缓,侧脸模糊在雪天微薄的光下, 反着的光的睫毛, 鼻尖恰到好处的弧度,薄唇上的浅淡的纹路,颌下不算大的喉结一半隐藏在毛衣领子里,整个人看起来柔软万分。
形容外表是与他截然不同的,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精细巧妙,性格上时而孤勇高傲如一柄利刃, 也聪慧隐忍懂得适时退让。
裴泽分不清哪一点更吸引他,或者说他们这短短一个月的相处里谢从心所崭露的所有,无一不在吸引他。
也不曾对谁有过这样的心情, 从前那些相亲对象没有,周安没有,至今为止遇到的任何人都没有。
下午三点抵达石|家庄郊区,离保|定还有一百五十公里,没有下雪,如果坚持要走,夜半之前可以赶到保|定,那么明天就万无一失可以进京,但如果今晚留宿石|家庄,明天则可能还要在保|定多停一晚。
副驾驶上程殷商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后视镜,问:“现在停车吗?还是再往前走一点?”
裴泽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彭禾吧唧吧唧嚼着块口香糖:“天黑了开车危险,还是早点停了保险,我守夜,换队长去休息吧。”
程殷商侧头对他一笑,彭禾吹了个巨大的泡泡,悄悄对他比了一下大拇指,谢从心撑着额头睁眼,没看到他们这一点小动作,瞥了一眼外头渐黑的天色后说:“调频试试。”
下过雪后空气中杂质减少,地面信号理应能有所增强,石|家庄或许已经能够收到首都一些电台的信号,程殷商拧开广播,谢从心又指挥道:“九十五开始,向上微调,零点一为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