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一共三层,建筑结构第一天住进来时就已经仔细看过,楼层不高,每个房间的窗户与右侧房间不过一步半距离,空调外机箱并排排列还算均匀,一二楼都装有外凸五公分的铁网防盗窗,可以落脚,容易攀爬。
火已经烧到了房间门口,裴泽道:“从窗户走。”
谢从心纵然恐高,但也明白这个时候从走廊走太不安全,点了点头,问:“周副队他们呢?”
当时他们的位置距离周安和程殷商所在的楼梯口还有点距离,那保镖离他们更近,既然他们没事,以周安和程殷商的身手应该也不会有事,很可能已经顺着楼梯下楼,裴泽道:“去楼下汇合。”
大火之下整个房子的墙体滚烫如同铁板,浓烟自窗户窜入夜色高空,裴泽与谢从心前后从窗户翻出,这一侧房间背向正门,底下不见守车的彭禾,也未见程殷商与周安。
谢从心强迫自己不去看十米开外的地面,跟着裴泽在两扇窗户之间小心移动,试图说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火光会引来被感染者。”
所以要尽快离开,但这种时候说什么都像在催促,谢从心恐高,不能再加速了,因而裴泽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加快速度,也没有加大每一步之间的距离。
三楼和二楼之间有一步半的断层,没有合适的着力点,谢从心必须在无处可踩的情况下手握防盗窗向下移动三十公分,这个动作对于臂力的要求非常高。
裴泽率先下去,站稳后放开一只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道:“下来。”
谢从心微吸了一口气。
裴泽能托住他。
这个认知源于电站中那一跳,也源于他此刻给自己的心理建树,他必须信任裴泽。
谢从心双手交替松开,身体缓慢下移,裴泽的手臂非常有力,紧绷的肌肉隔着衣服贴在腰上,替他分担了大部分重力。
顺利踩住二楼的防盗窗顶部,气息微喘中,谢从心向上看了一眼。
距离地面还有六米左右的距离,已经过去三分之一。
三楼彻底烧起来了,浓烟滚滚涌入天空,如同乌云一般遮天蔽月,偶尔有火星擦着身体掉落,像是夏夜里零星的萤火。
其他人不知如何,但赵夫人的尸体必然已经成为了这火焰的养料,再过一会,就会化成灰烬,彻底消失。
谢从心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突然道:“病毒入侵神经,我的抗体救不了她。”
说完自己先怔了一下,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倒是有一点像裴泽的说话风格。
他偏头看向裴泽,裴泽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正低头去看下一个落脚点,闻言也只是淡淡道:“嗯。”
他将更近的空调机箱让了出来,自己多动了二十公分,跨至隔壁窗户底部,伸出手示意谢从心扶着下来,漆黑瞳孔中波澜不惊,没有半分对这件事多言的意思。
谢从心静静看了他半秒,才伸出手去,握住他在夜风中也温热干燥的掌心向下移动。
裴泽的感情太淡薄了。
他救不救周敏,能不能救周敏,裴泽并不在意。
谢从心撑着他的手跨至邻窗,突然又问:“为什么送他们去市区?”
话题跳跃太大,裴泽手臂顿了一下,待谢从心平稳落至二楼空调机箱,才面无表情道:“我是军人。”
谢从心道:“你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嗯。”
两个人的对话如同打哑谜一般,却互相都用最少的字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因为是军人,无关个人情绪,保护弱势群体是责任,所以“应该这样做”,而不是“我想这样做”。
距离地面已经不到两米,裴泽正要落地,忽而背后一声枪响!
子弹打在了防盗窗铁杆上,第二枪接踵而至!
裴泽反应迅速,当即抱住谢从心朝地面跃下,落地后护着谢从心后脑就地一滚躲开了第三发子弹。
两人即将滚至墙角时,裴泽抽枪朝子弹来的方向扣下板机,砰砰两发子弹没有打中,但成功逼得对方躲闪,借这半秒空隙他松开谢从心,道:“躲好。”
旋即他躬身起步,抽出军刀朝着那人攻去——
是引爆炸|弹的那名保镖,没有死也没有受伤,也不知是如何从火海中脱离的,竟然比他们先一步到了一楼。
互相都有枪和刀,夜色中枪声接二连三。
周围没有其他掩体,谢从心从陡然坠落的晕眩中扶着墙起身,旅馆楼下厨房有煤气管道,遇火随时可能爆|炸,他绕至隔壁超市,拉开后门进去。
火势已经从旅馆蔓延过来,窗玻璃在金属框中受热膨胀,碰一下都可能炸开,室内不能多待,只能希望裴泽速战速决。
两人打得激烈,那保镖身手非常不错,被裴泽近了身也没有明显落于下风。谢从心贴着窗观察外头的战况,两把枪子弹数量都不多,剧烈打斗中没有时间更换弹匣,已经弃用,两人各执一手金属利刃,在月夜下发着细微的光。
谢从心看了一会,忽而发现两人身后的夜色中人影耸动,是被火光吸引来的丧尸!
那数量一眼望去竟然不比他们在三峡电站里遭遇的少,裴泽手上只有一把54,必然应付不了这么多。谢从心迅速走进仓库,想要穿过超市去前院找彭禾等人,然刚走至仓库与售货处的交界处,轻微脚步声自左方而来。
谢从心停下看去,赫然是一身白大褂的陈海!
金丝眼镜,黑发是染过的,年近半百,脸上的细纹无法遮掩,但学者的气质又使他看起来有几分风骨,白大褂的款式谢从心再熟悉不过,左胸上还印着国科院的六晶孔雀蓝标志。
陈海对他微微一笑:“生日快乐,从星。”
第39章 话长
那是真的是非常微妙的发音差异, 但陈海刻意强调了尾部的鼻音, 便使之区别开来。
谢从星, 谢从心,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陈海念出了前者, 而他早已选择了后者。
谢从心与他对视了两秒,才回以一个针锋相对的笑容:“生日昨天已经过了,许医生,还是说,陈助手?”
“是迟了一点, 本来打算昨晚对你说的, 可惜你病了,我不想趁人之危,”陈海推了推眼镜又道, “按照辈分, 你可以叫我一声陈叔叔。”
“陈叔叔?”谢从心发出一声短暂鼻音,挑着眉目光戏谑,“我以为按照职称评划,我叫你陈助手, 你叫我谢院士,这样更加合理。毕竟我们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 谈不上辈分两个字。”
“……”陈海眼中不悦一闪而过,“伶牙俐齿,苏时青就是这样教你的?”
谢从心微笑道:“‘只敬值得之人’, 老师确实是这样教我的。”
陈海:“……”
要论言语,鲜少有人能讲过谢从心,陈海深吸了口气,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笑容,就像是长辈包容无理取闹的小辈一般,温和道:“从星,我不是来与争这一点口头胜负的,你明白吧?”
“当然,”站在这里已经能听到前院的枪声和彭禾的怒骂,看来前面的情况也不好,谢从心朝大门的方向瞥了一眼,道,“陈助手想来没这么闲,我本人也没这个空。”
“担心他们?”陈海注意到了他这一息间的目光,“别担心,现在还不是很多,是送给他们的见面礼,作为他们把你送到这里的感谢。”
谢从心敏锐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字:“现在?”
“我在三楼地板上洒了点东西,”陈海笑了笑道,“三|硝|基|苯|酚,易燃易爆,关键是燃烧后的味道,他们很喜欢。”
“他们”二字代指什么毋庸置疑,谢从心短暂一顿,道:“被感染后嗅觉并不敏感……”
人类的嗅觉逊于大部分动物,是以哪怕感染后也不像听力视觉那样容易进化,这一路上他已经验证了这一点——
“那是因为味道不对,”占得一点先机,陈海语气轻快地打断他,“一旦味道对了,嗅觉的刺激度反而高于其他所有感官。现在整个邓|州的丧尸应该都在往这里来吧,你不知道他们对这个味道有多疯狂,要不了多久,这里就要被丧尸淹没了。”
谢从心表情终于变了:“……你疯了吗?”
这一场言语上的交锋以这一句话为终点,陈海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什么是疯,什么又是正常?世人眼中的天才大多疯狂,如果不是疯狂,又怎么想得到所谓的正常人想不到的东西?从星,世界正是靠着我们这些‘疯子’在前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