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头发湿了。”
徐霁雨说完才觉得自己这句大概是废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人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松,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听起来实在让人有些反感,可他不知道男孩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实在想不出以什么方式开场白。
不过眼前人似乎并没有想收下他这份好意的意思,宽绰走廊上悬挂的水晶吊灯把长廊照得通明,徐霁雨看见光线映射下这个男孩坚毅又锋利的侧脸,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刚才离得很远没发现,现在他们的距离不过几步之隔,徐霁雨却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磁场,冷冰冰的,带着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势。
一只手不上不下,尴尬地悬在半空,徐霁雨耷拉着脑袋,神情有些懊恼,思索了片刻,还是上前一步,轻轻把纸巾放在了旁边的窗台沿上,然后默默转身,跟着刘嫂朝客房走去。
“真是瘟神,把地毯搞得不像样,我跟你说小徐少爷,你以后见到他一定离远点,晦气......”
刘嫂似乎很嫌弃他,言词和神态间的厌恶呼之欲出,徐霁雨跟在后面没出声,过了片刻才冷不丁开口,“他是谁?”
“他?唉,”刘嫂轻轻拽了一下徐霁雨,小声地跟他叨咕,“先生在外面的种,这刚来了几天,就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太太这是什么命哟......”
大概是碍于男主人的面子,刘嫂委婉地没有说出“野种”这两个字,徐霁雨有些错愕,他和陈岸的父亲陈远行虽然接触不多,但毕竟也是从小就认识的叔叔,平日看起来作风正派不苟言笑的长辈突然带回来这样一个“儿子”,连徐霁雨一个外人都觉得突然,估计陈岸和他母亲更是当头棒喝,又怎么会放过这位家里的“新成员”,这样前后一联系,徐霁雨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那人在外面站了那么久都没人上前阻止,女主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有谁又会趟这浑水。可是.......
“这样的天气,淋雨肯定会生病的。”
徐霁雨小声地自说自话,忍不住回头试图捕捉那个黑色的身影,却什么也没看到,走廊里空荡荡的,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榆木脑子哟,让他站五个小时就知道傻站,连句好话也不会说,啧啧,”刘嫂撇撇嘴,脸上的沟壑更深,“不知道谁借给他的胆子,敢偷大少爷的东西唷......”
徐霁雨听着刘嫂念念叨叨,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耐,于是急忙进了客房,称自己不需要什么多余的物品,这才将人给打发走,对付着洗了个澡,徐霁雨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大作,雷声隆隆,窗帘被卷起,波涛似地呼啸着离开地面,又似乎一下子飘到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他说话会是什么声音呢?这是徐霁雨陷入梦境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第06章
陈远行的生日宴会在周末的下午举行,徐霁雨到的时候,陈家别墅外的草坪上已经站了好些人,这些人穿着体面,无一不是政商界的名流,可是都不是他要寻觅的人。
徐霁雨抻长了脖子,目光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果然在下一秒就看见了陈泊锦,他今天仍然穿着妥帖的纯黑色西装,一只手端着香槟杯,另一只手懒洋洋地插在裤兜里,对面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他也礼貌地注视着那人,微笑回应。
徐霁雨就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还是陈岸的出现让他回过神来。
“干嘛呢在这儿愣神。”
“啊,我刚到。对了,给叔叔的礼物。”
徐霁雨回身从车里拿出一个深红色的礼盒递过去。
“有心了。”
陈岸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上身倾过来,给了徐霁雨一个算不上拥抱的拥抱。徐霁雨其实并没什么太大感觉,只是心里掠过一丝无伤大雅的尴尬,冷不丁抬头看向陈泊锦的方向,却发现早已不见了人影。
“估计是被我爸叫走了。”
徐霁雨顺着陈岸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落在了别墅二楼的那扇窗户,那应该是陈远行的书房。
“多亏了你,才把他叫来,要不我爸能骂死我。”
“你别这么说,也不,也不是因为我......”
“不过说真的,玩玩儿得了,别太当回事儿,不说别的,就凭你跟我从小一块儿长大,你觉得他能真心对你?”
说话不拐弯,一针见血是陈岸的一贯作风,徐霁雨早就习惯,可这针落在自己身上,才恍恍惚惚地觉得有些绵密的疼。
“不是你想的那样。”
口才大概是徐霁雨最不擅长的事情,所以他很小的时候选择了让钢琴代替他表达自己的情绪,此刻被说中了心事,也连一句辩驳都说不出来,只是脸色灰败地否认着板上钉钉的事实,然后荒也似地离开,不再去看陈岸。
优美的钢琴曲水流似的从钢琴师的十指中倾泻而出,徐霁雨随手拿了杯香槟,穿梭在纷杂的人群里,他今天特地穿了件新衣服,西装领口的烫金设计他格外喜欢,想第一时间让陈泊锦看到。
可草坪上不见陈泊锦的踪影,徐霁雨抬起头看向刚才陈岸指向的那扇窗,忽然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们也是在这幢大房子里,毫无预兆地相遇。
脑海向过往的方向回溯,徐霁雨忍不住抬起脚踏进了这栋久违的建筑,陈泊锦每次和陈远行见面都剑拔弩张,要是出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应该也会稍微缓和一下吧?徐霁雨把着楼梯扶手,一边抬头张望,一边上了二楼。
太久没来,徐霁雨一时忘记了陈远行的书房到底是哪一间,只能凭着记忆沿着走廊一间间地往前走。很快就走到了走廊尽头,这一边拐角处另外有一个刻着花雕的黑色楼梯,徐霁雨往下瞥了一眼,本想掉头回去,却隐隐约约听到了那个方向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你他妈玩儿阴的这一套倒是学得快,不愧是野妈生的。”
这声音有些熟悉,明明刚刚才和自己对话过,是陈岸,那另一个人是......徐霁雨想到那句“野妈生的”,一颗心开始往下坠,能让陈岸这么形容的人,只有陈泊锦。
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徐霁雨下意识想要飞奔下楼呵斥陈岸的口无遮拦,陈泊锦不会反抗,从十七岁第一次来陈家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直挺挺地站在瓢泼大雨里,咬紧了嘴唇也不会回一句嘴,徐霁雨向来都是温和的人,却总是在陈泊锦面前如同动物护崽般地激动跳脚,他得保护陈泊锦,这是他始终坚持的想法。
“丧家之犬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和我说话?你赔进去的那几个项目,恐怕也没少用阴招。”
陈泊锦的声音很冷静,却字字致命,徐霁雨本来要冲下楼的脚步搁置在那儿,一时间忘了动作。
“运昌那块地我他妈跟了半年!”
陈岸的语气很激动,徐霁雨顺着楼梯扶手的缝隙往下看,只能看见他揪起了陈泊锦的衬衫领子,目眦欲裂。
“别动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东西。”
陈泊锦的语气依然没什么波动,徐霁雨却从他的咬字听出了几分威胁。
“你放屁!你他妈背后给我使绊子,在爸面前装得像个人似的,你他妈能不能像个男人似的?徐霁雨是不是也这么被你骗得五迷三道的?我告诉你,他他妈不过是看你可怜知道吗?别真以为他离不开你艹!”
陈岸咬牙切齿,拽着陈泊锦的衣领的手慢慢攥起了拳,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只是他忘了眼前的陈泊锦已经不是任他骑在脖子上的小男孩,只是一个用力,陈岸的手就被重重地甩下去,然后陈泊锦反过来抓住他的衣领,一字一顿地重复,
“他是自愿的,上赶子扑上来的人,我没有拒绝的道理,”陈泊锦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明了,徐霁雨站在离他半层楼的位置,觉得脚步虚浮。
“你也只能用我剩下的。”
第07章
你只能用我剩下的。
隔着半层楼不到的距离,徐霁雨把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指甲紧紧地扣住扶手,像是快要把上面的油漆带下来。
他们的关系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徐霁雨没资格,也没立场反驳,可是这句话就这样不轻不重地从陈泊锦口中被说出,他还是有些懵,像是一直小心翼翼珍藏的来自海底的宝物,明知道不属于自己,却还是会在某些时刻幻想拥有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