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建造师(299)

周序一眼就认出了正在剥冬笋的彭楚娟,她并不比十年前苍老多少,只是瘦得很厉害,再没有当年恰到好处的如海棠似的丰饶,看不见腰身的棉袄明显穿了很久,颜色暗淡,袖子口有肉眼可见的油渍。

彭楚娟不知所措的慌乱只持续了一小会,便立即恢复了正常,她身上散发着只有寒冬里的腊梅才会绽放出的孤傲、不屈,气质果然是灵魂外在的标识,凝聚着漫长岁月带来的所有悲欢离合。

彭楚娟开始平静的讲述她的经历:那年从三江回来没多久,磊磊的白血病突然毫无征兆的复发了,而且来势汹汹,这一次,磊磊没能挺过来。孩子的死,最终彻底冰封了戴川血液中流动的生命气息,他用一把剪刀和这个世界做了残酷的了断。她万念俱灰,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本来也想响应上帝的号召,和戴家的人去挤在一处,是陆文星的及时出现拯救了她,安抚了她,让她看见了无尽黑暗里的一缕光芒,令她的内心逐渐起了变化,她听从了他的建议,尽量走在阳光能照耀的地方,尽量回忆那些能带来快乐的往事,随着时光流逝,两颗孤寂的心越靠越近,他们无法抵抗爱的吸引,相互进入了对方的生命里,他爱她,视她如稀世珍宝,随便她想要什么,他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她。

彭楚娟的手没有停,头没有抬,周序瞧不见她的表情,冬笋坚硬粗砺的外壳被一层层剥落,露出的笋心粉嫩柔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四分五裂,唉,这个重情重义的善良女人,命运怎样才肯放过她呢。

“汐汐该上初三了,她还好吧?”

“是的,她很乖,很懂事。”周序不忍心让孩子的心境过早覆盖荆棘,所以没有带她来,林娅楠租了辆车,一大早便领着她去雾岛看日出了。

“那就好,唉,和戴家血脉相连的人就剩她一个了。你呢,还是单身么?”

“嗯。”

“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我去派出所问的,有个熟人在派出所上班。”

“很熟么?”

“很熟。”

周序撒了一连串谎,即使他丝毫也不感到羞愧,但依然可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许端倪,可惜彭楚娟一直低着头,没有和他对视,当然更不会留意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缠着厚厚的纱布。

周序其实首先去找的是陆文星,他是怀着有些忏悔的敬意去的,自打了解了陆文星破产后的所作所为,周序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并由衷的认为陆文星虽然不是个一流的企业家,却绝对是这个社会难得一见的一流绅士,因为他放弃了人们习以为常的自私和欺骗,不仅没有仓皇出逃,相反,他将父亲煞费苦心藏匿在国外的所有遗产(大部分是古董)变卖,偿清了员工的拖欠工资和所有外债,这位可敬的绅士用仅剩的八万块钱盘了一家奶茶店,准备坦坦荡荡的从社会最底层重新出发。

上午十点来钟,正是奶茶店的生意最清淡的时候,周序拿了杯柚子茶假装在墙角的小靠椅上打盹,耳朵却竖着仔细听两个店员的闲聊。

“老板人是好人,只可惜运气太差,不知为什么,麻烦总是阴魂不散的缠着他!”

“咋了姐,我今天才来上班,好多事不知道呢。”

“房东的老婆上礼拜才归西,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移民去加拿大和女儿团聚,正张罗着要卖掉这个铺子呢,如果新房东非要赶老板走,他可就惨了。”

“不会吧,转过来的店子也应该有租约呀。”

“只剩十个月租期,一眨眼就过去了,能吓唬得了谁。这还不是最惨的,奶茶店原来的主人压根不是个好鸟,在网上赌博输了蛮多钱,欠下一屁股债,结果呢,他拿了咱们老板给的转让费后就玩起了失踪,现在,有个债主像疯子似的天天找咱们老板要人,非说老板和那家伙是亲戚。”

“乖乖,刚才有个长得很□□的人拉咱老板去湘妹火锅店谈判,为的就是这事啊!”

“唉,可不是吗,听说那个债主叫嘎嘎姐,是这一片的大姐大,放贷,催债,收保护费,威风得很,动不动就要砍人,老天保佑,但愿老板这次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周序忽的起身,使劲一推门冲出了奶茶店,门弹回来的清脆撞击声吓了俩店员一哆嗦,忍不住异囗同声的骂了句这人有毛病。

湘妹火锅店在街的另一头,规模不小,老远就能瞧见那红通通的巨大招牌,周序进去的时候说自己是嘎嘎姐的客人,服务员点点头,把他领进了一间小包。

从理论上说,周序来得正是时候。

这个包间看起来很舒适,宽敞、温暖、整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长着精致的小脸蛋,穿着暴露的吊带短裙,满头大汗的翘着雪白腿独自坐在圆桌旁吃火锅,红汤锅底,几十个光溜溜的盘子摞成了高高的三叠,桌上仅剩两盘肉卷,两盘虾滑,这场盛宴应该是到了尾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这女人似笑非笑,目光似鹰一般锐利。

肮脏的汗味、酸臭的烟酒味、加上女人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几种味道掺和到一起,令周序想起了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腐尸,他赶紧用牙咬开一瓶啤酒,仰头猛灌,用冰凉的碑酒沖掉脑海中糟糕的念头。

“你是谁家的倒霉孩子,连嘎嘎姐的酒也敢随便喝!”

周序面不改色的又喝了一瓶,这才抹抹嘴,大大咧咧的道:“我找人。”

“找谁,难道是那个奶茶店的废柴?”嘎嘎姐一口本地方言,为了增加威仪感,时不时就会用手使劲拍打桌子。

“他不是废柴,他是我念念不忘了很多年的好朋友,一个世上老好老好的人。”

幸福

嘎嘎姐掏出一把别致的小刀,边用刀尖剔着牙边冷冷的道:“你看人的目光很有问题,或者说对好人的定义有着不可救药的误解,陆文星和别人串通一气骗老娘的钱,不仅厚颜无耻的耍无赖,还很没教养的骂老娘是流氓、强盗,小女子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可以不计较,但没办法,我的弟兄们看不过眼,个个义愤填膺,气冲斗牛,这不,他们兵分两路,一路要把他丢海里去喂鲨鱼,另一路去绑他老婆卖身还债,十万块钱也不吓人,卖个一千次就能两清了。”

周序盯着这个女人,静静看了好半天,才道:“我不能和那个朋友当面道别,真是太令人伤感了,原本我带着满满诚意来解决问题,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

嘎嘎姐哈哈大笑,笑得火锅里的红汤似乎都泛起了涟漪,她放下手中的刀子,伸出柔软细腻的小手,牵着周序粗糙的大手,来到窗户边,指着楼底下一辆蓝色商务车,轻言细语的道:“告别永远是件不太愉快的事情,你的朋友就在那车里,似乎你还有时间在喜庆的重逢和悲伤的永别之间做出理智的选择。”

“当我在这家火锅店凭白无故刷出去五万块钱的时候,我期待能得到理想中的服务。”周序将手中的工行卡晃了几晃。

“五万块只够我出借的本金,利息呢?没有一定厚度的金钱并不是万能的,绝对买不来先生你所期望的满意。”嘎嘎姐的眼光不再锐利,其中很大程度是她无缘无故的觉得这个男人非常有趣。

周序的那张卡里,除了当初彭楚娟给他的八十三万,还有这些年累积的利息,再加上史晓明还的十万块,总共有一百零五万,他打算把那间店铺买下来给陆文星,所以手头上只有五万块的富余来快刀斩乱麻。

“我那朋友早就宣布破产了呀,他既然破产了,怎么能够付清那笔莫须有的欠债呢。”周序装作很无奈的样子道。

“陆家破产这事峡港人都知道,不过,他这匹瘦死的骆驼不是还有个奶茶店吗,让他赶紧再盘出去,把转让费给我,然后,他就不用人间蒸发了。”嘎嘎姐拿起一瓶啤酒,轻描淡写的捏碎了瓶嘴,然后一气不歇的将这瓶酒全灌进了肚子里。

“那家铺子已经挂在房屋中介出售了,陆文星只剩下十个月租期,你以为他转得出去吗,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那样老实巴交。”

这个艳而不妖的女人有文化,有武功,有头脑,并不是那么好对付,周序感到有些棘手。

“那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如果你大包大搅的认为也是你的问题,那,我还是没问题。”嘎嘎姐扬起细柳眉,眉眼之间含着意外深长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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