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瘸子、大耳、肥肥……每一个亲热的绰号后面都有段生动有趣的故事,让他的生活神秘、刺激、丰富、充实,他近于偏执的热爱这样的生活,就像他的搭档瘦子疯狂热爱毒品一样热爱这样的生活。
他决定任务完成后,在史晓明三个字后面的括号里标上异类这个绰号,他认为追逐名僵利锁才是世人的常态,大谈崇高理想并眼都不眨的把十五万扫进垃圾筒的人不是异类又是什么。
绰号的事不能再多想了,眼下得全力以赴约把业务做完,他不认为瘦子的刀不翼而飞和那个风一吹就能倒的干巴老头有任何关系,一定是该死的瘦子刚才在来的路上药嗨大了,手没听使唤把刀甩脱了手(没磕药的瘦子还不如一条虫,磕了药以后才敢见鬼杀鬼)。
去臭水沟里拾刀是很没风度很丢份的事,他庆幸自己怀里还有把折叠弹簧刀,他掏出刀来,左右手倒来倒去,一系列只有在电影中才能见到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这是他出于对这项工作的热爱而刻苦练了大半年的绝活,再狠的人都会被他这手绝活吓个半死。
然后,意外发生了,他连刀带人一起飞了出去,飞得比瘦子的匕首还远个半尺,不过,坠落的地点还是那条臭水沟。
瘦子不顾脸面的捞回匕首,红着眼吐着唾沫扑向了干巴老头,结果大同小异,依然还是一头栽在了臭水沟里,只是又比搭档多飞出去半个身位。
中年男人和瘦子从臭水沟里爬出来,一个头上顶着烂白菜帮,一个耳朵上挂着烂青菜叶,一脸的污泥遮住了本来的面目,瘦子咳了半天,总算把喉咙里的异物咳了出来,原来是个空螺蛳壳。
“你们这的人素质怎么这么差,什么东西都往下水道扔。”瘦子哭丧着脸质问史晓明。
“没办法,这是城乡结合部,没那么多讲究,你多包涵。”
笔记
史晓明住的院子虽然偏僻,却也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大漠深处,现在时针指向了八点,薄雾之中已经有人影在往这边移动了,“瘦子”和“络腮胡子”的业务本来就是三板斧的买卖,最怕拖延、光明和热闹,眼看解决事情的窗口期即将关闭,俩人不由得着急起来。
对于这个古怪的干巴老头,因从未失手而自负极高的俩专业人士终于认识到了轻敌的错误,他们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决定双剑合璧,联手出击,尽管以多打少说出去会让江湖中人耻笑,但时间紧迫,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暂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史晓明选择袖手旁观是因为他知道洪大师的历害,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洪大师的出手,但他以前不只一次听史三爷讲过洪大师的辉煌历史:五九年走夜路的时候徒手掐死过一头狼;六九年的时候为了保护寺院以一敌百,杀退了斗志昂扬来破四旧的□□;□□年的时候为了给众多受害人讨个公道,单枪匹马挑了深州地下十七家赌场,让二十三个江湖老大蹲了监狱。
所以,即使离洪大师最后一次出手又过去了二十年,史晓明依然坚信那俩歪瓜裂枣不可能是洪大师的对手,事实也正是如此,二人的孤注一掷被洪大师轻而易举的化解,他俩一前一后飞到了更遥远的地方,热烈而又执着的以优美恣态再次投入了臭水沟的怀抱。
这一回,“瘦子”和“络腮胡”收获颇丰,脸上和头发上糊满了五颜六色的战利品,黑色的是淤泥,红色的是西红柿皮,绿色的是烂菜叶,黄色的是屎……
平生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瘦子”坚硬外表下那颗脆弱的心碎成了渣渣,他泪如雨下,嚎啕大哭:“不带这样玩的,不带这样玩的。”然后边抹着眼泪边扭着小细腰往车那儿跑去,神态举止活像受了婆婆欺负急着要回娘家告状的小媳妇。
史晓明摇头苦笑,觉得自己对这个“瘦子”的第一印象简直就是个超级大乌龙,按照此人刚才的言谈、恣态,他怎么可能是条毒蛇呢,最多也就是条狐假虎威的癞皮狗。
但是,史晓明忽略了一点,当人心碎成了渣就没有了心,没有心的人再疯狂的事也做得出来,更何况这个没心之人还正沉浸在毒品带来的极度亢奋中。
接下来的十七秒钟是史晓明人生的又一个至暗时刻,“瘦子”从车里掏出一把□□,枪响,洪大师倒地,枪口转过来对准自己,枪没响,“瘦子”倒地,“络腮胡子”捡起钱,上车,车开跑了。
留给史晓明的记忆呈现出一个个不连续的凝固片段,这些片段是血腥的、丑陋的、令人崩溃的,他只有用尽全部精力才能向警方串联出整个事件的经过,而警方也补充了他不知道的另一个片断:“瘦子”的太阳穴被石头开了个洞。
很显然,在那条毒蛇正准备狠狠咬自己一口时,洪大师临死之际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打断了它的七寸。
至于那个“络腮胡”,很遗憾,他将车遗弃在荒郊野外,侥幸逃脱了警方的围捕。史晓明把第二封检举信交给了警方,事件以史晓明最不情愿的代价(洪大师的生命)得以深度推进,由于出现了持枪杀人的恶性案件,深州警方高度重视,派人北上和三江警方联手,迅速查出了幕后买凶人—关鸿,作为一条线上的蚱蜢,苏克和孟镇长自然也被捉拿归案,据说,警方是在植物所逮捕苏克的,苏克躺在地上,死死抱着他那宽大厚重的办公桌不肯撒手,最后是被抬着扔到了警车上,那天,苏克绝望中充满恐惧和不甘的鬼哭狼嚎声响彻了整个植物所大院。
警方在苏克的办公室里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保险柜里的东西却令见多识广的警察也瞠目结舌,那里面尉为壮观的码放着一层层nu~人的rui~yi,各种品牌,各种式样,各种颜色,总共有四百多条,而且每一条rui~yi都包着一页A4纸,纸里又包着几根头发,展开A4纸,可以看到苏克在上面用娟秀的楷书做的记录:头发属于……的美女,美女的年龄籍贯,何年何月何时光顾……光顾时采用了哪些……对这位美女的身材、容貌、声音、皮肤……的细致入微的评价……
当史晓明听说苏克也牵涉其中时痛心不已,自打从汶川回到三江,他就再也没和苏克见过面,苏克只与申巍有来往,但微妙的是申巍也从没有联系过史晓明,他只是从李国球口中得知苏克混得还不错,至于怎么个不错法,李国球从来不说,史晓明也从来不问,史晓明有自知之明,完全不同的生活经历让有些友情不可能再持续下去了,你不知道我的未来,我也不知道你的未来可能就是最好的选择,按照文艺点的说法:相见不如怀念(周序也是抱着同样的态度,所以关于苏克他也所知甚微,更不想有更多的了解)。
史晓明已经有半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他一睁开眼,双手双脚被铐的苏克就会蹦过来质问他:所有靠吃夜草才肥起来的马走的都是这条见不得人的康庄大道,为什么你偏要特立独行的在背后打我闷棍!
他一闭上眼,洪大师倒在血泊里的镜头就在他面前无限放大,洪大师胸口上的弹孔开始汩汩往外冒血,不一会便血流成海,很快就将洪大师淹没,随后血海成潮,又向他汹涌咆哮而来。
他睁眼,苏克!
他闭眼,洪大师!
他再睁眼,还是苏克!
他再闭眼,还是洪大师!
……
他只所以没有彻底垮掉,得感谢他以前所遭遇的一次又一次磨难将他的意志锤炼得坚韧无比。
但是,史晓明有些后悔了,后悔他那自以为是得有些轻率的正义感害死了亦师亦父亦友的洪大师,也害惨了昔日无话不说的好兄弟苏克。
对于处在痛苦和懊悔中的人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难熬,可是,若指望同样处于悲伤中的苏姨,或是敏敏来劝慰史晓明,那纯属天方夜谭般的美好意愿。
直到他接到了周序的电话。
全三江的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在疯传苏克的“内裤笔记”,消息最先是从副所长侄女嘴里有意泄露出去的(植物所的丑闻越大,对副所长的仕途越有利,而这位办公室文秘是唯一因配合警方搜查而在场的民间人士),然后便是星星之火燎遍了三江的街头巷尾,引起了数不清的吃瓜群众如同人人中了五百万的幸福狂欢,若不是政府舆论控制的好,估计苏克此时已经火遍大江南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