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序却说了几句祝贺的话,然后就沉默了。
李国球不死心,继续劝说周序:“就当是去栽一棵梧桐树吧,对你而言,考取资格证绝对比栽树还容易,如果这辈子不打算改行的话,你必须要把建造师这个头衔拿到手,就算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但它一定可以在你感到烈日灼心的时候,给你提供一个躲躲清凉的地方,”
“人们总说死得其所,但是有没有想过,要活成什么样子才能算活得其所,究竟是活成大家心目中的样子还是自己心目中的样子才算是活得其所。如果不能活得其所,是继续那样活下去呢,还是要换个活法。”周序岔开了话题,莫名其妙的谈起了莫名其妙的生死。
李国球几乎有点不知所措,因为这样的周序和他期待的根本不一样,有些神叼叼的周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李国球遗憾的放下了手机,他知道再鸡说鸡话鸭说鸭话的说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那天中午他从我这儿离开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走出来了呢,没想到他竟然越陷越深,这个情关怕他纵是一夜白头也闯不过去了,都怪我这两条腿,不能像常人一样经常去找他聊天,每回通话就只有无关紧要的三言两语,纯粹是当完成任务一样维持着彼此间的联系,要是知道他仍然这么痛苦,我应该早点介入的。”李国球难过得没有吃晚饭,他为周序的痛苦而痛苦,并把这种痛苦展示给他的爱人,希望能从爱人那里得到一些安慰和力量。
“怎么介入,介入有用么,更何况,你既忙着考试,又忙着版画参展,还有农庄的生意,还要资助贫困女生,你哪里有功夫和精力再去管他的事呢,周序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他非要把自己的思想钉死在十字架上,你能拦得住么。你不觉得人最大的悲剧就是以自己的经历经验去要求别人也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么。我认为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着他的精神从十字架上蹦下来复活的那一天。”韩萍推着轮椅,和李国球在院子里转着圈,她现在听见周序的名字就有点不舒服,因为她和苏克一样,已经从骨子里认为周序是个倒霉并可以传染倒霉的人。
当戴瑶的嫂子出现在周序面前,并给了他一张卡,还说卡里有八十七万块钱时,周序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不太真实的梦境。
“这张卡是戴瑶和陆文星离婚后,陆文星放在我这的,因为他直接给戴瑶时遭到了拒绝。戴瑶来三江那天我给了她三万,后来你们买房我又取了十万,当时骗她说是老娘摸奖摸的。卡里面应该不止八十七万,多出来的是利息,存的活期估计没多少,反正我好长时间没去查了。这次趁着有事来三江,顺便带过来物归原主。”戴瑶的嫂子平静的说着这张卡的来历,边说边从行李箱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个乌黑发亮的木制骨灰盒。
“一模一样的盒子买了两个,哭得半瞎的老娘终于还是走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把骨灰分成两份,一份陪老公儿子,一份陪女儿。”
周序失去了正常人应有的意识,有那么几分钟,他拒绝从他以为的一片空白的幻觉中醒来。
戴瑶的嫂子捧着骨灰盒,静静的在旁边等候着,等候周序回到现实中来,她当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嫂子,这个卡我不能收,也肯定不会收,我想如果戴瑶还在,她也不会要的。”周序本来想把卡还给戴瑶嫂子的,但人家双手正捧着骨灰盒,所以,他只能把卡塞进行李箱中。
他的举动,打破了戴瑶的嫂子刻意保持的宁静的矜持,她放下骨灰盒,嚎啕大哭起来,直到哭得没有了力气,瞬间被潮水般涌来的忧伤击倒在客房的沙发上。
周序最终收下了那张卡,因为戴瑶的嫂子告诉他,这张卡属于戴瑶,既然戴瑶临终前没有表过态,他便无权替戴瑶决定卡的去留,只有长大后的汐汐才拥有决定权,而且,她确信陆文星绝不会再收回这张卡,如果周序非要还给他,他一定会把卡当作祭品烧给戴瑶。
戴瑶母亲的骨灰撒在了同一片江域,母女俩以这样一种方式重归于好,当最后一捧骨灰抛入江中,周序看见了一条银白色的鱼高高跃起,然后又迅速被仁慈和宽容的江水吞没,他觉得这条鱼的左半边是戴瑶,右半边是戴瑶的母亲,她俩终于合为了一体,从此将无拘无束的顺江而下,以前所未有的亲密归于自由之海。
连续两天,星期六和星期天,戴瑶的嫂子领着汐汐逛遍了三江城最好的乐园和商场,除了可以铺满房间的玩具,她还给汐汐买了四十套衣服,春夏秋冬都有,有六岁时穿的,也有十六岁时穿的。
“再见了,周序,再见了,汐汐,你们,我们,都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在新建的有着椭圆形屋顶的火车站进站口,戴瑶的嫂子拼命挥着手,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
转过身去,泪水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不清楚下一次再见到汐汐是什么时候,甚至还有没有再见,因为生命是如此脆弱和无常,再见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奢侈的事情,人们经历更多的,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告别。
骷髅
因为老的项目经理资格证还能用到2008年,所以大部分建筑企业并没有招聘建造师的迫切愿望,离大限有两年多,谁知道这期间会发生什么,老祖宗早就讲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了,万一本企业精英荟萃,学霸云集,说不定到时候能像下饺子一样搞出一堆建造师证呢,证太多了也不是好事,就像侍弄藏獒,那玩意虽然威风凛凛,但整多了谁也养不起。
当然,也有一些建筑企业老总对手下员工的学识没有什么信心,开始试探着招揽取得了一级建造师资格的人,可这样的老总很挑剔,除了卧龙凤雏,一概不要,谁让现在是买方市场呢。
长期奋斗在卖房第一线的胡峰,还有终生要倚靠轮椅的李国球,他们在那些老总的眼里连蒋干也算不上,自然无人问津。
李国球倒还罢了,他本来考这个证也只是为了证明一下自己,他躬耕于五寸山,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事业和人生规划,假如真有建筑公司求贤若渴看中了他,但要是拿不出总工程师或副总经理这样有诚意的职务,老板就算九顾茅庐他也不会出山。
可是胡峰不一样,他已经失业一年多了,靠着点积蓄还有安卉每月辛苦赚来的一千五百块钱,一家人总算跌跌撞撞的熬了过来,他现在充满了对工作的渴望,直白的说是对金钱近于崇拜的渴望,对一个有家要养的男人来说,堂而皇之的渴望金钱绝不能算作是什么可耻并说不出口的罪孽,因为在这个花花世界里,一切的衣食住行,人情往来,全部是以金钱为基础的。
有一阵子,屡屡碰壁的胡峰甚至对自己和安卉都产生了无可奈何的仇恨,他恨自己无用,也恨安卉太美太贤惠,假如安卉很丑很野蛮,他应该不会有如此巨大的压力和负罪感。
就在胡峰考虑重操旧业,去寻一家售楼部上班时,苏克打来电话,直截了当的对他说:“慕州有个公司招施工员,你去不去。”
慕州在吴北省最西边,被崇山峻岭包围着,不通火车,仅有的一条入慕公路和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有得一拼。
“行,我去。”胡峰立刻答应下来,这是个雪中送炭的电话,如果他拒绝,就只能继续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他突然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不禁在酷热的七月打了了好几个冷战。
听说胡峰要去千山鸟飞绝的慕州,安卉流了一夜的泪,最终在黎明到来时分做了个决定,她也要去慕州,她要和胡峰在一起,富也罢,穷也罢,一家三口必须要在一起。
“你是公司管人事的,今天,你得帮我拿个主意,有个叫马勇的,我看上了。”柯容建设集团的老板柯海南扔了一支烟给柯海潮,柯海潮既是柯海南的亲弟弟,也是柯容建筑集团的副总。
“这家伙名校毕业,既有建造师证,又有监理师证,既干过施工,又当过监理,既在国企猫过,又在私企浪过,学历,证书,经验,全部完美,大哥要是决定了,我马上打电话把他叫来,估计对这小子感兴趣的不只我们一家,得先下手为强。"柯海潮心里纳闷,大哥让我拿主意,拿什么主意,招个人要啥主意,人家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拉倒,难不成拎个砍刀去把他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