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韩婉儿的口中,穆湾湾听到了太多太多关于沧州和边境的风情故事,即便明知那里连年战火纷飞,但还是对那样一个不同于盛京繁华却民风开放的地界充满了好奇。
韩婉儿听着她的话点了点她的额头,“也不怕姑父听到了生气。”
“有舅舅护着我呢。”
韩婉儿看着她像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一般,忍不住摇摇头,无奈地道,“此去沧州,山高水远,且边境混乱,去了都不知道归期何时。哪怕姑父姑母答应,你也舍得?倒不怕你离了盛京,再叫旁人趁虚而入,抢了江家小子走?”
“这跟江少洵有什么关系?他被人抢了,又与我何干?”听到韩婉儿提起江少洵,穆湾湾就像炸了毛的宝儿一样,磨牙擦掌的模样好像跟江少洵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恨不能扑上去挠脸抓耳撕咬一顿似的。
“我提了许多,你倒是只盯着江少洵去了。”韩婉儿越发无奈,“说起来,这些日子,你跟那小子是吵架了?”
“……”穆湾湾扯了扯裙子上面的宫绦,“才没有呢,跟他吵架,浪费力气,且就算是我想吵,他也得搭理我才成。”越想越气,穆湾湾一下子扯掉了宫绦上的坠玉,气呼呼地道,“他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他,搭理他我就是小狗!”
韩婉儿和沈若慈互相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江老夫人要她俩测一测穆湾湾的心思,如今瞧着,小姑娘的恼只是单纯的恼了,可远没有到开窍的地步。
冤家聚头,且有着闹腾呢。
第16章 chapter 01
暮色四合,雀鸟南飞,衫眠巷的巷子口处,一道颀长的身影来回徘徊,忽而,马车碾过街道石板发出的辘辘声打破黄昏下的宁静,那道身影终于停了下来,扒着巷口的边缘朝马车驶来的方向望去。
马车在侍郎府穆家大门前停下,车夫抽出车凳摆放在马车前,车帘掀开,一个身穿淡紫色裙衫的小姑娘弯腰走了下来,随即蹦蹦跳跳转身,嘻笑着去扶缓步往马车下走的华衣妇人。
“娘,小心脚下。”穆湾湾娇声提醒道。
穆夫人下了马车,轻轻地在她的额上点了点,“区区这么点高度,还能难得住你娘我?”
穆湾湾捂住自己的额头,小碎步往后退了退,才嘟了嘟嘴,小声地道,“侍郎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武能上马挑敌寇,文能安家绣鸳鸯嘛。说就说,干嘛要动手。”
穆夫人耳力好,将女儿的嘀咕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倒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外乖巧听话,这回府了还没等进家门呢就调皮起来了。
一时之间,母女俩说说笑笑地进门去,车夫动作利落地收了车凳,鞭子一挥,马儿抬步,驱着马车往侍郎府的后巷走去。
长街再次归于寂静。
原先扒在衫眠巷巷口的人这才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长叹一声,慢慢地转身,却冷不防被身后突然多出来的人影吓得往后跳出老远。
明月爬上柳梢,月光下,人影逐渐清晰,一声暴喝从安静的巷子里响起,如平地炸雷一般。
“沃怀!”
那扒在巷口的人不是旁人,恰正是江少洵。经过曹廷安一席话的点拨,他灵台稍清,意识到自己这一个月来故意冷落人的行径委实有些蠢了,因此回府后左右思想,到底没能坐得住,这才跑来衫眠巷蹲守,想着先远远地瞧上一眼,看看小姑娘的心情如何,再决定后面的行事。然而,当真的看到穆湾湾没心没肺的欢乐样儿,江少洵心里却更不得劲了,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化作一声长叹。
可悄无声息冒出来的沃怀行动如鬼魅,倒教正在感怀且没有一丝丝防备的江少洵被吓了一跳。
沃怀自觉不妙,抱头连连后退,在确认自个儿的位置安全了以后,他才探头探脑地解释道:“公子,我有跟你招呼来着。”他甫一出来,瞧见人扒在巷口,那副聚精会神的模样教他不由放重了脚步声来提醒江少洵,可哪里料到还是惊着了人。
江少洵面色一冷,横了沃怀一眼,只问他道:“鬼鬼祟祟地来寻小爷作甚?”
沃怀忙道:“二少爷才打发了人来寻您,说是有事儿跟您说,瞧着挺着急的模样。”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江少洵缠着自家二哥,江少兴主动找上门来还是头一遭。
江少洵不由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也有点儿好奇,竟也不再跟沃怀计较方才之事,回头朝侍郎府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拂袖负手,依旧从侧门回了府,一路径直到了江少兴的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江少兴一反常态的并没有端坐在书案前捧卷研读,而是在书案前来回踱步,见江少洵推门入户,他脚下步子一顿,随即迎来上来,态度十分亲昵地拉着人就往窗前的矮炕上坐下。
隔桌相对,江少兴俊脸微红,搓了搓手,半似纠结半似犹豫地开了口,“少洵,二哥这次找你,是有事相托。”
那矮炕的桌上摆着一盘残棋,棋面已入死局,江少洵便伸手扒拉了两下,一边搅乱黑白棋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江少兴见状,便自顾自地继续道:“虽然说的确有些失礼,但是二哥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来请你帮忙了。这样,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二哥都应你可好?”
江少洵闻言眼睛一亮,视线一下子落到书房博古架上摆着的一件玉器上,“我要这笔筒也可以?”
江少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江少洵口中的笔筒并非一般凡品,而是一件白玉鹤鹿同春笔筒,乃用纯正的和田玉雕刻带有中国画轴风格的山水人物,山峦起伏、人物形态,每一笔雕琢皆行云流水、栩栩如生,教人见之心喜。那是江少兴游经川南一带从一位老富商手里以重金购下,为了这个笔筒,江少兴和随行书童曾在外风餐露宿了半月有余。
如今江少洵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要剜自个儿的心头肉,江少兴忍不住抬手扶住胸口,按下差点儿没喷出来的心头血,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可以。”
这下子江少洵终于来了兴致,他抖了抖衣袖,盘腿端坐于榻上,身子向前一倾,紧盯着江少兴的眼睛问道:“要我帮什么,且说来听听。”和自家二哥比,他是举人的功名在身,而自己不过一介白衣,还有什么事值得他下如此血本来拜托自己相助?
江少兴咳了一声,道:“我想进天启书院。”
“……”江少洵怔住,“你说什么?”
“我要你帮我进天启书院。”
江少洵半张着嘴巴,好久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一本正经的江少兴,在确认他没有开玩笑以后,才干笑了两声,道:“可你早前两天不是说绝不走后门吗?”
“……”江少兴下巴一抬,十分理直气壮的道,“我后悔了不行?”
“行行行。”江少洵算是颠覆了认识,可自家二哥脾气古怪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但是……“但是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吗?”
江少兴也没有隐瞒,坦言道:“据说,冯大儒今年会在天启书院授课,我敬慕冯大儒多时,若能做他的弟子,于愿足矣。”
冯大儒,本名冯先钦,原是先帝爷的启蒙太傅,先帝爷登基后辞官归野,专心治学,著书立卷无数,受天下学子追捧。江少兴年少读书,曾偶然读过一卷冯大儒早年亲笔所写的一篇赋文,为赋中所流露出的才情所折服,故此以后,冯大儒每出新作,江少兴必是第一个跑到书坊抢购,甚至这么多年来游学四方,也是为了寻找冯大儒,想要当面请教学问。
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冯大儒竟然人在盛京城,甚至还就在天启书院内,江少兴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也十分后悔前两日拒绝了江少洵的提议。
“所以,就为了这件事?”江少洵瞄了一眼博古架上价值不菲的玉笔筒,又看向郑重点头的江少兴,慢慢地消化了一会儿,才道,“这原也不是什么难事,便是……”不寻他也是能办得成的,有江老太傅出面,可不比他江少洵的名头好用许多?他前几日那般以此撺掇于人,不过是借口避开穆湾湾罢了,竟没料到江少兴当了真,果真寻他走后门入书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