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亚娜探出头, 却在看清状况后, 轻吸了口气, 躲到了旁边的角落里。
“下巫族滚出南境之盟!”
“凶手民族滚出南境之盟!”
尖锐的话语闯入她的耳朵。
此时, 千圣城的街道上竟游荡着一群愤怒的公民, 他们凛然地呐喊,气势如同裁决席上的法官,试图就地杀死她的民族。
天上下雨了, 雨丝落下。利亚娜躲在角落里,安静地撑起了隔雨的结界。
人群渐行渐远。利亚娜这才从角落中钻了出来,但走在街道上时,她却睁大眼睛,呼吸逐渐乱了起来。
——只见这街道上,竟到处都是贴满了标识。南境的首府正在进行一场运动。
“比斯顿=凶手!”一棵树上,羊皮卷上写着斗大的字符,如同在审判;
“下巫族之死”——一面小巷中的红瓦墙上,下巫族的神木族徽被粗糙地画出,上方画出了血红的红叉,这是在诅咒。
利亚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呼吸不匀,如履薄冰,但当撞见一张画报时,她的脸色却像是突然被人狠狠一拳打中了骨架。
——只见画报上,一位女人的衣服上被画着粗糙的两生花图腾,她以屈辱地姿势跪在地上,头上方是一只泛着黑影的乌鸦。而她的头顶,写着一个词语:“通敌者。”
“……这是佩妮洛普·高登。”赞恩也看到了一切,他认了出来。
这是下巫族出名的历史事件之一。前代圣女佩妮洛普·高登抛弃了神术师未婚夫,转嫁给了一个深渊的领主。也因为这件事,高登家族曾惨遭攻讦,远避边境。
我虽然没用这件事正面攻击过利亚娜,但也有背后议论过……从前,赞恩并不认为自己的观点有任何错误。投奔北境,难道还对吗?北境总是邪恶的人。
但如今,看到利亚娜的神情,他却突然觉得一股心虚荡上心头,那里像是压了块石。他想,她长辈做的事,真的该压在她身上吗?
赞恩陷入沉默。
但当望着混乱的千圣城,沉重的疑惑却也攀上了他的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诺拉受伤不过短短两天,千圣城就爆发出这种大规模针对下巫族的运动?
赞恩知道光明信仰的人一向与边境部族不对付,这有历史原因。但现在的发展状况,却不在他认为正常的范围内。
这种规模的运动,必定是有人煽动的……赞恩脑中闪过一道闪电,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猛地停住了脚步。
这会是谁?
泥泞、树根、水洼。利亚娜跨过它们。
在看到那封关于高登家族的画报后,利亚娜便逃避式地跑开了。
她用斗篷遮住了自己富有下巫族人特点的脸,穿过混乱的街巷,穿过对她的家族和民族都饱有敌意的城市和人群。
她来到了德威尔私宅。但在其门口,望着那紧闭的门,她的绿眸闪烁着微弱的光,抿了抿唇,竟似望而却步。
她犹疑了几秒,才拉响了门铃。
德威尔的管家出来了。
利亚娜说出了请求。但不久后,她得到的答案让她睁大了碧眸:“……什么,您说,雷恩斯他这两天一直呆在克拉雷祖宅?”
“是这样的,高登小姐。”老管家对她耐心地解释道,“少爷在诺拉小姐出事后,就第一时间赶去暮色庄园照料她了。他这两天都没有回来。”
暮色庄园,是克拉雷家族祖宅的名字。
哗啦啦,雨下得更大了。
利亚娜独自站在温室外的屋檐下,雨打在她撑起的隔离结界上,但她的神情,却像是被斗大的雨珠砸到了脸上。
“高登小姐,你知道,当年克拉雷家族对德威尔家族的帮助,他必定会这么做的……”也许是看利亚娜这时的表情过于可怜,那老管家又善意地补了这么一句。
“……谢谢您的告知。”利亚娜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对对方扯出微笑,却没能成功。
她垂眸,睫毛轻颤,转身离开了。
乌云和大雨下,她孑然朝暮色庄园去了。
……
暮色庄园。
这是克拉雷的祖宅,坐落在千圣城的近郊。由于其傍居的河流常年泛着如同被下了魔法般的晚霞之色,这里被称为暮色庄园。
但利亚娜到达时,那赤红已不再。
大雨滂沱下,一切都是冷冰冰的色彩。
幽绿的常青藤挂在白色建筑上,黑铁铸成的门泛着冷光。
几乎没有意外地,利亚娜在门口被拦下了。
“是雷恩斯让我来的。我们有要紧事。”利亚娜昂头说,“……如果耽误了他的事,你们能负责吗?”
这里对下巫族的敌意似乎比城中更甚。带着下巫族长相,她被胸口佩戴着雷豹徽章的守们投以冰冷的燃烧着的目光。他们第一时间让她走开。
利亚娜不能走,她捏住斗篷的手掌心发白,试图通过说谎让他们放她进去。她现在只能这么做了。
“……她似乎真的是德威尔阁下的那位女友。”守卫面面相觑。但运气好的是,一位正巧来拜访诺拉的通讯部工作的奥术师认出了利亚娜,点明了利亚娜的身份。
但也仅限于点明。
或许是“雷恩斯·德威尔”这个名字在这里真的具有威慑力,守卫们将信将疑,却终究把利亚娜放了进去。
穿过冰冷的过道,利亚娜走在一片严密的监视中。外面的雨声震耳欲聋,过道站满的穿戴着雷豹图腾制服的守卫却一派漠然地岿然不动。
利亚娜不安地捏紧手指。
她似乎能感受到,这里不欢迎她。
“到了。”
奥术师对她不冷不热——这似乎是受了外部舆论的影响。但当利亚娜的目光跟随带领人走到那最多守卫驻扎的房门时,她突然顿住了脚步,止住了呼吸。
只见那是个被高级神术师结界封印的房间。但透过那强大的光芒与纹路,利亚娜却能看清房中的场景。
诺拉在里面。她躺在一张床上,面容沉静得像陷入了永眠,身边是各式器械和治愈法阵。
……雷恩斯却也在里面。
他正坐在诺拉的床前,双目紧阖,满脸疲态,竟是睡着了。
只见他额上的棕发凌乱,面色苍白,明显劳累已久。
但饶是如此,他当下却依旧以一种防备一切的巨人般的姿态,抱着“肃寰者”坐着。
这似乎宣告着——如果他不是疲惫到某一程度,绝不会休息。但即使这样,他依旧会守着诺拉,不容旁人入侵。
……利亚娜的指甲掐入了掌心。
但在这时,一道充满攻击性的声音倏然传来:“你们怎么放她进来了?!”
这道声音就连赞恩都吓了一跳。
随着利亚娜来到这里后,他第一时间靠近结界想看清诺拉的状况,奈何无法进入。听到声音抬眸,却见一个瘦得如同刀锋的男人走了过来。
赞恩认出来了,这是他家的一位侍卫长,柯利夫。
“她说是和德威尔阁下约好,让我们带她来……”
“怎么可能?!”副侍卫长的声音如同雷鸣,横眉冷对,“德威尔阁下根本没有找任何人。他今早从审讯处赶回来后,就一直在忙着照顾诺拉小姐,并说诺拉小姐当前的状况不容任何人打扰——若不是他或赞恩提前说明,不准放人进来。”
他盯向利亚娜的目光如刀,“所以说,这位下巫族的高登小姐,你在说谎。请你立刻离开。”
他尖锐的目光看向利亚娜,利亚娜无处遁形。她咬了咬唇,却倔强地昂起头,哑着嗓子说:“我真的有急事,请帮我通报德威尔阁下……”
但当得知她说谎后,四周人的表情都变了。他们的目光都充满了轻蔑的敌意。没有人愿意再相信她的话。
在侍卫长毫不留情地指挥下,有两位神术师按上法杖,朝她迈出了粗暴的步伐。利亚娜憋红了脸,却依旧咬牙站着不动。
她的手也按上了法杖。一个法术,或许就能引出足够的动静。但她真要放手一搏吗?
……这或许会让一切变得更糟。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低哑的女声突然响起,带来了转机。
诺拉贴身女伴薇达·密斯蒂从一间房中走出,她面容憔悴,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切。而她明显在这里备受尊重。
男人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人用愤怒的语气告诉了她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