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着怀阳长公主的裙袖, 再次求道:“只求姑母帮帮宣城一次。”
怀阳长公主从未见过宣城如此哀伤难过的模样, 心疼不已, 不免退让了一步问:“你想姑母如何帮你?”
宣城虽早想好了言辞, 但当真正要说出口时, 却依旧怕太过直白吓到自己的姑母。
她踌躇一息,还是义无反顾地道:“宣城想借姑父的虎符一用……”
只要有一块虎符在手,她就能打开深宫的大门, 调动起部分的金吾卫, 将眼前混乱的一切都推翻掉, 让父皇远离权利, 这样舒殿合才有生的希望。
怀阳长公主脸色乍变, 退了半步,注意到四下无人,才压低自己的声音道:“宣城你可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宣城吞咽下因紧张而不断分泌出的唾液,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心中反复翻腾,最后统统被想救自己驸马的信念取代。
怀阳长公主不能眼见着这个孩子故作非为, 板着脸, 不由分说拒绝道:“你想要的东西,姑母我办不到。”
正待开口规劝宣城不可有那些犯上作乱的念头,就听宣城向她问道:“姑母可看得见父皇近年来的所作所为?”
怀阳长公主一顿, 即便她常年待在侯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两耳不听闻窗外事。
但也能从自己丈夫和儿子的闲话家常中,听闻自己皇兄这些年来做的那些糊涂事……
“姑母以为父皇还是以前那个父皇吗?”宣城昂起头来,与怀阳长公主对视着,再次质问道。
她目光灼灼,眼神坚定无比,看不见一丝怯弱和害怕,让怀阳长公主相信即便她无法从自己这里拿到虎符,也会另想其他的办法打开深宫的大门。
这时她才迟钝的发现,这左右的无人,分明是宣城有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劝说自己帮助她,旋即从不久前宣城要向她借虎符的震惊中,再次掉入对宣城什么时见自己的姑母哑然无声,宣城就将自己父皇做的那些事,一一列举在她的面前。
“迷信妖道,妄想长生,对百官的劝谏不闻不问,杖刑忠言规劝的大臣,不惜以倾国之力修建望仙台,以致民怨沸腾,枉杀子嗣,甚至……”
宣城说的停滞下来,如鲠在喉道:“甚至太子皇兄的死,也与他有些关系……”
她本是不想将这件事告诉自己姑母的,但是事已至此,她只能将知道的一切都坦白出来,争取姑母的倾助。
舒殿合不让她知道的事,不代表她自己不会去查。
“什么?”怀阳长公主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么多的信息,跌坐在石凳上。
宣城适可而止,不再深挖太子皇兄病逝的原因,将话题拉回到自己父皇的身上。
“这一桩桩,一件件岂是明君所为?”她掷地有声地问道:“父皇已经做错了这么多事了,姑母难道要看他再一错再错下去吗?
还是姑母要等到父皇将大豫撩乱到国破家亡,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了,才来醒悟吗?”
怀阳长公主心思还徘徊在宣城之前的话里,愣住了神,只能跟着宣城的话头走,气势不足道:“宣城你是个公主啊,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一个公主有了皇子的野心,就算成功了,这行迹被载于史书,后世人将会如何看待她,又会用怎么样的流言蜚语诋毁她?
“公主又如何,难道公主心里就不能有兼济天下、包怀百姓的志向?”宣城反问道。
“他是你的父皇……”怀阳长公主越发理亏。
宣城凄然一笑:“父皇已经不认宣城为他的女儿了。”
“而宣城只是想救自己的驸马。”她道。
怀阳长公主到底还是没有答应宣城帮她借来虎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宣城的公主府的。
春寒料峭,她一走出宣城公主府的大门,夹冷风拂面一吹,令她恍惚的神思迅速回拢了回来,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不觉然汗毛一战栗,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震慑于宣城方才说的
是什么让一向乖顺的宣城变成这幅模样?她只想到了一个人,眼下正被囚于天牢里的驸马——宣城的丈夫。
她还记得当初宣城新婚后来她侯府上,两人初见的那一面。
男子抬起头来,肤白似雪,朗月星目,过分清瘦却又挺拔的身姿,望着宣城温柔的目光,还有常常挂在唇边和善的浅笑。
若不是宣城现下怀孕了,两人这么多年来无嗣,都让她萌生对方或许是女子也未尝不可的惊人想法来。
而他那面容上太过相似的感觉,更令她这么多年来只要想起他,都会牵连着屡次回忆起那个人来。
是时候,再与他见上一面了。
无论是他与故人面容上的相像,还是他如何让宣城为他这般奋不顾身,她都要弄个清楚。
“去天牢……”她登上轿子,对自己的轿夫说道。
昏暗的天牢中,不知从何处传来滴答滴答的落水声,在这压抑的空间里回荡着,墙砖冰冷刺骨,潮湿的铺地茅草里滋生着跳蚤。
差头端着饭菜从外头走进来,身影从一道道牢栏内晃过,腰上系的钥匙串随着他的步伐碰撞在一块叮当作响。
他来到天牢深处的牢房前。这里关着的人与外面那些贪污受贿、剥削百姓的奸蠹不同,在差头的心里私以为这个人是因为光芒太盛,引得上天嫉妒,所以刻意降下磨难给他。
差头将饭菜放下,对着牢房里的人请道:“驸马,用饭吧。”
听到额外而来的声音,那牢房里坐如雕塑的人才动了动,用着平静的声线说道:“谢谢……”
但凡来到这里的人,无论之前是多大的官,到了这里之后,不是日夜哭啼、臭相百出,就是面如死灰、魂断欲绝,从没有人会对他说声谢谢。
差头虽然从来没有对他们怎么样,但是心里对这样的人十分鄙夷的。
而在外头,差头也不曾被上官这么客气对待过,他受宠若惊,忙摆手道:“驸马这是哪里的话,都是卑职应该做的。”
舒殿合半是因她都到了这种地步,对方还对自己如此恭敬,半是被他紧张的模样所逗乐,噗哧─笑道:“差头客气了。”
差头本是无意的一瞥,却是被她和熙的浅笑和明亮如故的眼眸所摄,瞬间晃了神,连说话都不再流畅了。
送饭的差头刚把饭菜放下没有多久,又有外人走到了舒殿合的牢房前。
他穿着玄色蟒绸曳衫,鬓须齐整,腰系玉带,高大的腰身光是站在那里就像一道浑厚的山墙,倒是舒殿合意料之外的人。
因来人的神色不善,将他引进来的差头担忧地小觑舒殿合一眼,很快就识相的退了下去。
牢房内外只剩下了两个人,舒殿合带着些许困惑,启齿问候道:“武定侯?”
她口中的武定侯赵鸿池绷着牙关,却是没有应话。
论起来眼前人是宣城姑姑怀阳长公主的丈夫,按辈分舒殿合应该跟着宣城唤他做姑夫。
到底是长辈,坐着和他说话是不礼貌的,舒殿合只手撑着牢墙,想要站起来,一不小心扯到身上的伤口,让她忍不住嘶声。
赵鸿池这时才定睛认真将她打量了一回,只见对方白色囚衣上血迹斑斑,长痕交错,侧脸的脸颊上更是有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显然是被人用了鞭刑。
“坐着吧……”他冷冰冰道。
舒殿合苦笑一声,公主的小小保护,怎么可能敌得过帝王的命令如山呢。
也不勉强自己,她将就着复又坐下来,腰板挺直,姿态端正,摆出了对长辈的尊重问道:“武定侯来此找舒某,是有什么事吗?”
赵鸿池脸上的表情一层不变,锐利的目光几乎要把舒殿合洞穿。
他一开口,便是单刀直入,道:“你到底是谁?”
舒殿合被问一愣,习惯性的用微笑来掩饰自己,反问道:“侯爷这是何意?”
“我问你,你到底是谁?”赵鸿池提高嗓门,加重语气,逼促着舒殿合回答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