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尧颤抖着嘴唇说:“……我害怕。”
“……什么?”高海正趴在沈尧床前,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哭得眼睛肿,反而是旁边站着的白鹭沉默着不说话,“他刚刚说话了, 我听见了……”高海抽噎着声音,惊讶地喊了一声,又趴过去听:“他说……害怕?害怕什么?尧尧……都是我的错,你怎么为了我做这种傻事,你要是出点事让我怎么和九泉之下的沈叔叔交代……我死都不够谢罪的啊尧尧……”
高海又开始哭了,白鹭赶紧拍拍他的背,扶起他先让这吵的要死的傻小子上一边儿哭去,省得沈尧还没醒先被他气得半死。
“出去。”沙发上的人说话了。
白鹭看了一眼他,点点头,带着高海出去了,病房门很快又关上了,高海吵闹的声音顿时消失,病房里又沉寂下来。
傅明衍走到他床前,低头看着他。
沈尧平时一直嫣红的嘴唇现在血色很淡,本就白净的小脸更显得凄惨,长睫盖着,似乎沾了水汽,不知道是不是被噩梦浸湿了。他确实在说梦话,嘴唇一张一合,眉头有时紧蹙,平时的沈尧却很少有这样受伤脆弱的表情。他任性,傲气,不认账,撒娇,撒泼,眼巴巴明晃晃的暗示,单纯又赤.裸地勾引。
傅明衍看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眉心,可一触到活生生的沈尧,他却无法抑制住那样的“瘾”,他的指腹拂过沈尧的额、眉、眼、鼻梁、脸颊、唇瓣、直到他下颚漂亮流畅的线条。
沈尧长得太好了。
傅明衍还记得沈尧牵着他的手非要跟着他进傅宅的那个晚上。他们穿过花园,桂树披纱,沈尧冲傅明衍一笑,顿时月光失色,他像只眼神流转的小狐狸,又像是画上成了妖的美人,美的那么不真实,让人觉得或许一眨眼,下一秒他就会消失。
一开始傅明衍动了心思或许真是因为他格外漂亮,但沈尧义无反顾地对着镜头要给张庭山一个公道,沈尧站在落地窗前,明明在怕却还是说“我做的没错”;他明明知道是火坑还要跳,明明知道是陷阱还是闯,就为了一个朋友,说他单纯他却又挺玲珑,说他蠢他却又一点就透,说他果敢,他却又是个不知道爱惜自己的傻瓜。
他像不安分的狐狸,像发.情的猫,像枝头细脚伶仃的鸟,让人恨,让人爱,让人想抓住他在手心里肆意揉捏。
傅明衍从前只觉得他年轻,热情,有闯劲儿,敢想敢做,有天赋,又漂亮。
可看到他从三楼窗口一跃而下的那一瞬间,傅明衍差点没炸膛。
——那是什么样的震撼?
他的单纯,他的痴罔,他的决然。
傅明衍曾经严厉地想看他长大,此刻却又忽然有了想法,不想看他折了翼,变成千篇一律的圆滑。
是鸟就该生活在云里,是棱角就该拿来砸破囹圄。
沈尧被抚摸着额头,似乎舒服了很多,他表情舒展了开来,但还是没有醒过来。
傅明衍坐下,轻抚着他的脸颊,沈尧忽然很轻地说了句梦话:“害怕……”随后下意识地靠紧了傅明衍的那只手,像是寻求温暖。
傅明衍拉过他的手,攥在手心里,沉声道:“不怕。”
沈尧像是累得几辈子没睡过觉一样,但却迷迷糊糊地醒来,他睁不开眼睛,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身边似乎有人。
那种沉而淡的熏香气味,是傅明衍。
沈尧竟一时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他小声说:“我害怕我已经爱上你了……”
久久地,没有声音回应,那种熏香的味道似乎也远离了他,沈尧有点想哭,却又不知道从何哭起,他想抓住什么,却也不知道该抓什么东西,正在昏沉之际,忽然有人抚过他额前的头发,他额头微微一烫——好像是一个吻。
沈尧醒了。
好疼,第一反应,就是好疼。
他从小到大受的最狠的伤就是那次被傅明衍提着皮带狠狠上了一顿,他又哭又闹,可无济于事,还好傅明衍不只是揍他,也给了他甜头,饶是他如此不要脸,后来想起都脸红心热。
但从三楼跳下去的时候沈尧可没想那么多,最后一秒他也只是想让黄建这王八蛋吃瘪,想留住他沈尧,想害他的兄弟,门儿都没有。
可他真的没想到这么疼。
沈尧哼唧了一声,睫毛颤了颤,微微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沈尧竟然看见傅明衍守在自己床前,还攥着自己的手。
“傅……叔叔……”
沈尧虚弱地颤音。
“醒了?”
这声音,这声线,是傅明衍没错。
沈尧勉强苦笑了一下,哼唧着说:“我别是又给你惹祸了……”
傅明衍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没有。”
“我……我错了。”沈尧喃喃地认错。他又犯傻上了当,还把自己搭了进去,傅明衍这次肯定还要生气,沈尧觉得还是先认错的好。
可傅明衍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他手指蹭了蹭沈尧的脸颊,说:“你没错。”
沈尧一怔,逆着光勉强睁开眼看着傅明衍。
傅明衍说:“高海的事已经解决了,你好好休息。”
“怎么……”
“你不用过问。”傅明衍端过茶壶和茶杯,亲自给他倒水,递到嘴边,沈尧赶紧含住,甘甜的温水咽下去像是一剂强心针,沈尧顿时感觉浑身上下活过来了。
总不会是把徐信捅出去了。沈尧呆呆地想,徐信是明方的钱袋子,傅明衍不可能砍了徐信的金链子。估计只是压了压高海的事情,或者直接是白总出面和高海官宣了也不一定……总之不会让徐信吃挂落的。
沈尧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总觉得心头有点泡了酸醋的意思,那么揪得慌。
“你怎么又不说我幼稚了?”沈尧垂着眼睑问傅明衍。
第42章 黑
傅明衍深深地看了看他, 但没说话。
可沈尧却好像被他的眼神蛰了一下心口似的,心尖肿了起来,堵住了胸口, 闷闷地, 像是中毒以后那种憋气和眩晕,这会儿又开始感觉疼了。腿疼,腰也疼,胳膊也疼,头更疼。
傅明衍看他又闭上眼, 便扶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 “你睡吧。其他事情都不要管。”
沈尧忽然又睁开眼睛, 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傅明衍转了几下:“你……为什么不生气?”
傅明衍和他对视着。
这个男人背着光,真好看。眉也好看,眼也好看, 什么都好看。说不好,画不出, 如果非要用一种方式来体会他的好看,只能靠吻。
“睡吧。”傅明衍说。
然后那种特殊的温暖的熏香便随着他的转身离去也远离了病房。
桌上的一瓶百合花还是新鲜的。
沈尧躺在床上, 闭上眼在脑海里描摹桌上那瓶百合花。
他有些后怕。
如果傅明衍刚刚说“因为我爱你”,沈尧敢肯定自己就会心动。
幸好,幸好他没说。
沈尧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 像个襁褓里的孩子。但他伤痕累累,只想睡觉。
他很想知道黄建那个江湖老骗子被抓住了吗,也很想知道高海的事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当然还很想知道徐信在背后这么害自己和高海, 是不是早就设计好的,是不是被揭发了,是不是被傅明衍轻描淡写按下不提了,傅明衍是不是……去找他了。
沈尧紧紧闭着眼,皱着眉,像是不想再睁开面对。
他脑海中又闪过那些场景,傅明衍和徐信的场景。仿佛某种难以言明的“预言”,沈尧感觉自己挣扎来去,自认为的坦荡、天赋、能力、不屈居人下,到头来好像还是一样——甚至还不如原来的沈尧。
原来的沈尧为徐信铺路,他呢,他倒是想不铺路,可是傅明衍呢。
傅明衍从来不说“爱他”,当然傅明衍这辈子怕是也不会说这句话。
但沈尧怕了,怕听到他说,也怕没听到他说。
因为沈尧自己好像开始爱了。
感情这东西莫名其妙。你发誓自己这辈子不会爱一个人,或许某个时刻,甚至很普通的瞬间,就会觉得好像知道了什么是爱。越害怕,爱就来的越狠,沈尧画一千张画,明白这世界上所有的颜色和光影,他也不会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动心。
或许是那天晚上桂树的影子太像一只手,在他背后笑着推了一把,就在那天晚上,就迷了他的心窍,把他一把推进了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