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开着爱德华的飞机来的,因为他不想用没过磨合期的新飞机跑长途。他也早就知道爱德华飞机的旋翼有问题,但爱德华问装备店订的更换旋翼还没到。
不料,他去Bethel送完了货,飞到萨米特湖着陆时,旋翼被冰面撞了一下,有一片桨叶被撞弯了一点,问题更严重了。
虽然旋翼有问题,但他也有十足的把握,能把飞机安全开回安克雷奇。
“心虚了吧?”骆子轩朝郭雁晖冷哼一声,去拽朱萸的手腕,“在我杀青前,你可不能出事!不准跟他走!”
不等朱萸闪躲,郭雁晖直接就打开了骆子轩的手,面上虽朝他笑着,但眸子里却有掩不住的冷意:“谁说我要用这架飞机了?”
朱萸和骆子轩都一愣。
放开了牵着朱萸的手,郭雁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他在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夹住,一手按下打火机,将烟一秒点燃后,重新擒住朱萸的手指,将烟塞入她的指缝。
朱萸愕然地睁大眼。
郭雁晖却自顾自微微一笑,单手取下了绕在他颈间的方格围巾,裹在她外露的脖子上。
朱萸的眼睛睁得更圆了,他的笑意也更狡黠了,俯下身低头靠近她,在她耳畔带起一阵温暖潮湿的气流:“等我一支烟,我去换架飞机。”
朱萸恍惚了一下,再抬眼望去时,郭雁晖已经三两步跳上了他们身后的飞机,关上了舱门,启动了引擎。
“雁晖!你别去!你回来,你回来——”
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仿若隔世而来,从朱萸体内迸发出来,被巨大的引擎声和风声遮盖过去,已不甚清晰了。
朱萸猛追了几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架飞机在雪野里疾驰起来,仿如一只破空的飞鹰,势不可挡地直冲向云蒸蔚霞的天空,与天边滴血的残阳擦肩而过,飞向更远的地方。
燃尽的烟灰因着她颤抖不止的手,像雪一样簌簌而下。
“嚯,开这么猛,真不怕出事摔死。”骆子轩冷眼旁观,嘲讽连连,“你倒真敢坐他开的飞机?”
“你闭嘴!”
骆子轩被朱萸一吼,被吼愣住了。
不管他下午怎样挤兑这个女人,她始终不冷不热地看着他,只把他当作一个跳梁小丑。
她平静得就像被冰封的湖水,任他怎么激她,她都死水微澜。但她越是没反应,他就越想去激怒她。
可现在,她的目光如刀似剑,像是能把他的心脏一刀剜出来:“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的!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懂他多厉害!你不懂他说到就会做到!”
骆子轩诧异地看着朱萸忽落下一行泪来。
她没有擦去那行眼泪,只是扭开了头,虔诚地伫立在雪地里,顺着飞机驶离的方向,眺望着远方的天空。
他不敢再说话,移步到她身后,一会儿转眸看看她泛红的眼圈,一会儿又朝天边望了望。
暮色四合,烟在朱萸手中一寸寸燃尽,悄无声息地飘落到雪地上,与冰雪融为一体。
而朱萸从始至终,一动都没有动,只是出神地凝望天际。
骆子轩被她的目光震撼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坚定、炽热、疯狂,却又深情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是他花费一辈子,倾尽心血去学习,也演不出来的。
“朱萸……”
他在她身后喊她,但她置若罔闻。
“朱萸!”骆子轩又用力喊了朱萸一声。他觉得朱萸的魂好像被郭雁晖开着飞机带走了,他要把她的魂喊回来。
这一声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朱萸本该能听见的。
但就在他出声时,喧嚣声四起。他仰头,只见狂风大作,雪泥乱溅着,像一场弥天大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轰鸣声如一串惊雷炸开,让他不由捂住双耳,惊慌失措地看着一架飞机俯冲着,朝他直撞而来。
他吓得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以为要被这庞然大物撞成肉泥。
可飞机只是横扫过他头顶,精准地在他和朱萸身后落定。
他颤栗着,看着飞机在雪地里滑行,朱萸却不顾一切地立即迎着飞机跑了过去。
没等她跑到飞机跟前,飞机就稳稳停住。
舱门打开,郭雁晖摘下耳机,捋捋黑发,纵身从飞机一步跳下,几步就跑到了朱萸身旁,按住了她的肩:“下次别跟着跑过来了,危险。”
朱萸蹙着眉头,紧咬着下唇,自上而下打量他。
他读出了一些埋怨的意味,便抬起她的手来,看她手中那支烟。
他在她面前摇摇她的手,也让她看清这烟还剩了一小截,朝她笑笑:“我这不是按时回来了么?你看,我没骗你。”
第17章 雁字回(2)【2020,安克雷奇】 ……
可朱萸却没有看那截烟,还是固执地望着他。
她舔了舔被风吹得起皮的嘴唇,低喃:“郭雁晖……你真是……”
郭雁晖“嗯?”了一声,朱萸却止住了话头,低头轻轻搀住他的臂弯:“你带我……飞回去吧。”
郭雁晖笑着又“嗯”了一声,不过这次是四声调。
他应答后,又细心地替她拢了拢从她颈间滑落的围巾。围巾因她刚才奋力的奔跑,一角已经垂落了下来。
整理完围巾,他倾身,正想把她指间的烟蒂取掉,却又被赶来的骆子轩厉声打断:“换了飞机就想带人走了?你哪家公司的?你们公司出过事故么?有营业执照吗?你——”
“小朋友,你是《十万个为什么》成精么?”郭雁晖轻飘飘一句揶揄,杀伤力却十足,“不过话说回来,我的驾驶技术也没见得多好,就比你演技好个一百倍吧。”
“你!”
骆子轩瞟了一眼朱萸,看她丝毫没有怀疑郭雁晖驾驶技术的意思,闪身再次挡在了路中央:“我不放心!我要和她一起坐你的飞机回安克雷奇!”
郭雁晖看着骆子轩,轻声笑了出来。
下一秒,他握起朱萸夹烟的手,用唇覆上她的指节,扯住烟蒂,深深吸尽最后一口烟。
却又更像在她的掌心烙下一个吻。
掌心被他的唇燃起了火,一路烧到她心里去。
她怔然侧眸,却见他扭转了头,尽数将这口烟喷洒在骆子轩脸上:“我们跟你,又不顺路。等你自己叫的飞机吧。诶,是那架吧?”
骆子轩被呛得咳嗽不止,但还是下意识顺着郭雁晖的目光转身仰头望去,仔仔细细在天上搜寻其他飞机的踪迹。
但他张望了一番,却什么也没看到。
当他意识到被郭雁晖耍了,转回头想要找郭雁晖理论时,他才发现,郭雁晖已经带朱萸坐进了飞机的驾驶舱里。
“操!”
骆子轩破口大骂,刚想要问候郭雁晖的祖宗十八代,启动的飞机就从他身旁滑过,带起雪泥,结结实实溅了他一身。
***
从挡风玻璃里目睹了骆子轩的惨样,郭雁晖毫无同情心地笑出声来。
笑声稍显突兀,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用余光瞟了瞟坐在他身旁的朱萸,见她身体僵直地坐着,双手紧攥在安全带上,不安地在看他。
他以为是她真被骆子轩说怕了,便敛住笑,一本正经地问她:“你要不要看一眼我的飞行执照和航校的毕业证?你要是想坐他的飞机,还来得及——”
“不要,”朱萸笃定地说,“我信你。我就要你。”
他心弦微动,一时间竟失语。
顿了几秒后,他才推动了油门杆,让在雪地里滑行的飞机不断提速。
窗外的雪景被拖移出了幻影,快得令人有些眩晕。
朱萸还没看清郭雁晖手上的动作,飞机已向上仰转起,而她的耳朵也开始嗡嗡作响。
失重感让她心跳加速。
她不由自主转向他,看着他坚毅沉着的侧脸,心又安定了下来。
一阵小小的颠簸,让她跟着左右摇晃了一下。
眨眼间,飞机已斜拧着,载着他们驶离了地面,他们脚下的雪地和湖泊渐渐拉远,成为了茫茫一片雪白。
没过多久,飞机的角度修正回来,缓慢攀升到高空,在巍峨的冰山前穿梭而过。
“欢迎乘坐郭雁晖号。”郭雁晖将驾驶模式切换到“自动驾驶”后,得了闲暇,转向朱萸,向她笑问,“对我这个机长还满意么,朱小姐?”
朱萸深深望着他,紧张的神色松弛下来:“你没告诉过我,你会开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