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轻咳了几声，说：“最近宫里事情多，你也别来回跑，再累着，就在我宫里住下吧。”
齐琼婉言拒绝：“谢太后好意。但王府里还有不少事情，我还是要回去。”
“又不是你一个人的王府，不是还有老三，让他去忙。天天就听到他上朝不用心，下朝不见人。”
齐琼担心地说：“三哥，我怀疑太后看出了什么。”
绍儿正在看花，沈安之搂着齐琼的肩膀，轻声说：“放心，没什么，别怕。太后要你留下来，你就留下来。我带着绍儿回家。”
齐琼蹲下来，说：“母妃要留在宫里照顾太后，你和父王回去好不好？”
绍儿很是疑惑，问：“母妃照顾太后，谁照顾母妃？”
齐琼心里一暖，摸摸绍儿的脑袋，笑着说：“娘亲不需要照顾，只要绍儿好好地就行。”
看着绍儿的背影，齐琼的心中还是有些担忧。走了几步后，绍儿回头对她挥手，她立马收起担忧，也笑着对绍儿挥挥手。她努力地呼气，沈安之说得对，绍儿现在是他们的儿子。
五年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太后正喝着药，忽然问：“绍儿今天怎么没有来？”
齐琼努力地保持声音的平稳，回答太后：“他有些感染风寒，怕在这里影响太后，就回去养着了。”
“什么影响不影响的，我这样还怕什么，宫里有太医，比宫外适合休养。”太后放下药碗，忽然想起什么，“我记得你当初是早产。”
“是。当时不足月生下来的，所以从小就体弱。”
“这么多年，难为你了。”
齐琼笑着说：“得太后和陛下庇佑，我们一家才能团聚。等到长大些，他的身子就会好些了。”
太后放下药碗，缓缓地说：“你妹妹当年那两个孩子，要是还在，现在也能跑到我面前，陪我说话，拉我出去看花。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想起他们。你妹妹她当年太苦了。”
齐琼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太后说。她抓着花木凳子，屋里其他的人听不见，但她能听见长长的指甲擦过的沙沙声。
她的心无法平静下来。
第68章 碧海
秦太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宫里的气氛渐渐沉重。
齐琼这天刚来给太后请安，太后就让宫人都退下，齐琼本以为她是想要休息，也准备离开，不曾想太后叫住了她，“阿琼，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这么一点点高，现在都有孩子了。我也老了。”太后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比划着齐琼曾经的个子。
“是。当时我第一次进宫，什么都不敢看，只是跟着娘亲。”齐琼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才九岁。进宫前，娘亲就一直嘱咐她，让她跟紧自己，不要乱说话，不要到处跑。齐琼一路上都抓着娘亲的袖子，生怕走丢。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喜欢你和皇后吗？”
“可能是我太顽皮，入不了太后的眼。”
太后瞥了一眼齐琼，说：“你少在我面前说这些客套话。这么多年，你肯定也没在心里少骂我。”
齐琼笑着说：“太后面前，不敢。”
“我看到你们，就会想起他。当年他如果大胜归来，现在的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太后声音很轻，仿佛香炉上袅袅升起的一股烟。这样的太后，还是齐琼第一次见到，她好奇地问：“太后在说谁？”
“你没有见过他。他是天下最好的人。他曾经给我送来一个同心结。他对我说，等到他这次大胜归来，他就来提亲，绝不负我。”
齐琼有些慌张，她不知道太后为什么突然说这些。秦太后倒是坦然，笑着说：“我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你是他的亲人，就差那么一点，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就差那么一点。”
说到这里，齐琼大概知道太后在说谁。她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听父亲提起过，父亲的二弟，也是她的二叔齐海，当年也是一员骁勇善战的大将，后来不幸中箭，早早地就离世了。
但齐琼从来不知道，二叔和太后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前几天，秦太后非要练字，怎么劝都很坚持。齐琼只好扶着她起身到桌前。其实太后已经没什么力气拿笔了，只写了碧海两个字就倒在了齐琼的怀里。
现在齐琼明白了，太后想写的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的心里，夜夜都在思念着那个人。在这句诗里，他们一直在一起。
“昨天梦见了你妹妹，想想确实是对不起她，她的孩子，都是因为我们没有留住。当年公主荒唐，做出那样的错事，我知道先皇不会追究的，他一定会保全公主。我知道他的心思，所以让太子不要计较，勿动怒。”
太后收回目光，看着齐琼，问：“是不是觉得我很会算计？”
没等齐琼说什么，太后接着说道：“我这一辈子，全都在算计，为自己，为儿子，为娘家，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你妹妹走得早倒是幸运。如果她还在，也就是这样没有意义地过一辈子。说不定，还会被厌弃，倒不如来个痛快。权势什么的，都是一场空。宫里的女人，魂都没了，天天活得像个木头。”
齐琼安慰太后：“太后不要多想，最重要的事情是保重身体。”
太后挥挥手，笑着说：“不说这些了。你带孩子入宫了吗？”
“没有。他还在家休养。”
“你们请的什么大夫。都这么久了，孩子还在休养。”太后拉着齐琼的手，“什么时候把他带来给我看看。我那天第一次见他就觉得很是亲切。叫宫里的太医好好地瞧瞧，别再落下什么病根。”
但太后没有等到绍儿再次入宫就病重了，整个人陷入了昏迷，怎么喊都没有反应，偶尔会睁开眼睛，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齐琼和沈安之站在花园的廊下，看着不远处的绍儿。齐琼先开口说：“太后快要不行了。徐妃姐姐已经让各个王府的女眷进宫，怕是要开始准备后事。”
沈安之伸手，让雨滴落在自己的手掌心，轻轻地说：“又是这样的天气。”
他看着在亭子里喂鱼的绍儿，说：“我们一起进宫。无论如何，也要让孩子去送她一程。”
沈安之握住齐琼的手，说：“放心。”
齐琼和沈安之，带着绍儿，和其他宗室亲眷一样跪在殿外。只有沈顺之在屋里。
一直昏迷着的太后忽然睁开眼睛，沈顺之很是激动，连忙喊了好几声“母后”。
太后第一句话就是问：“老三和阿琼来了没？”
“来了。正在殿外守着呢。”
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快，快，快让他们进来。”
一看到绍儿，太后就努力地想要抬起手，笑着说：“快，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绍儿有些害怕，躲在沈安之的身后，拉着沈安之的袖子。沈安之蹲下来，对他说：“太后还曾经送过你珊瑚手钏，你都忘记了吗？”
绍儿犹豫，但最后还是走到床前。太后拉着孩子的手，笑着说：“真好，你要，要孝顺你爹娘。他们为了你不容易。”
听到太后这样说，齐琼立马和沈安之同时互相看了一眼。齐琼心里明白，太后大概是猜到了什么。
“阿琼，你过来。”
太后抓住齐琼的手，说：“阿琼在这里，我有件事情压在心里很多年了。”
沈顺之赶紧问：“母后还有什么吩咐。”
“当年，你和皇后的八字，其实是合的。只是，只是，她是齐家人。我不想让她入宫，我能做的，只有护住齐家的孩子。”
听到这里，齐琼忽然慌张。她害怕太后继续说下去，让陛下误会什么。
秦太后笑笑，轻声说道：“所有的，都不是因为命，只是因为人。”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说：“我想和安儿阿琼单独说句话。”
沈顺之很是意外，但他还是按照母后说的去了外间。
“安儿。”
沈安之赶紧回答：“儿臣在。”
“你父皇最后和你说的话，其实我早就猜到了。”秦太后闭上眼睛，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手里握着曾经的同心结，“只是不放心而已。他不会想着我的。我也没有想着他。如此就很好。”
齐琼不忍心停下来，只是握住秦太后的手。她想，如果当年叔父平安归来，她和太后一定会成为和睦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