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秀脑海里冒出岁月静好的错觉。她一边把烧得过旺的柴火撤出来,一边闷声闷气提醒宋毅:“宋大哥,你的鱼要焦了呢。”
“不着急,我等你。”
第 40 章
自从那天见过宋毅两次,怀秀就再也见过他。
黄玉仙来了不到两天,她夫家带着小妾亲自来跟她请罪,闹了三天,挣足了脸面才又回去了。
热闹一场,家里又恢复平静。
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节奏。
刘老太照样早早出门,和姐妹们到处溜达。
怀灵自李儒玮回去后像变了个人,异常安静,喜欢躲在房间里面绣花。
今天是三日大集,怀秀的铺面到了收租金的日子。
她的铺子不大,跟其他人的铺子连着打通后做成一个学堂。
自从未婚夫去世,她也越来越信命了。
这铺面的租金收的少,但是也能保证她们一家衣食无忧。
学堂里的教书先生是未婚夫生前的同事,为人和蔼可亲,教出了好几个当官的学生。
过了饷午,学生们都已经回家用饭,许楠坐在讲堂里看书,时不时以手梳理自己那把山羊胡子。
怀秀触景生情,不想踏进屋里,只在窗外唤许楠:“许大哥。”
一看到怀秀,许楠赶紧放下书册。
他走路时习惯目视前方,步调僵直,缺乏地气,动作跟未婚夫一模一样。
怀秀觉着眼睛有些干涩,待接过那小小一袋银子,道了句感谢就急急忙忙离开。
回家的路上她忽然间想吃些口味重的东西,便在一个小摊子前坐下。
坐在怀秀身边的是一对母子。
老太太年纪大了,想来是患了手抖的毛病。
眼神可能也不太好,她夹了几次都没把肉片夹起来。
她儿子倒是个好的,很耐心地等她。
过了一会儿,她儿子忽然叹气:“娘,宋大哥说帮咱们想法子筹钱,怎么去了这么久也没回来呢?”
“别瞎想,你宋大哥是个好人,当年咱们要是…现在哪里还能坐在这里吃东西呢。唉,也不知道他找到他家夫人没有呢。”
“他夫人肯定是猪油蒙了心,不然怎么会抛下这么好的人一走了之呢!听说宋大哥都找了她十年了!”
老板娘放的辣椒太多,怀秀被一粒辣椒呛到气管,咳得嘶声裂肺。
她婉拒老板娘递过来的茶水,扔下碎银就匆匆忙忙回家。
家里实际上没什么活要做,衣服整整齐齐的收好叠在柜子里,锅碗瓢盆都是用完就洗,家里的地面也是干干净净。
怀秀在房子里面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仍是心慌意乱。
厨房的碗柜里有小半袋面粉,她全部倒进盆里,从锅里舀出温水和面。
慢慢把面揉到盆里一点面粉都不剩,盖上盖子挪到热灶旁,等待发面。
早上刘老太去猪肉摊上割了两斤前腿肉,她割了一半,去皮,清洗剁碎。
规律的剁肉声能够安抚人心,怀秀忙了这么久,嘈杂的心才稍微安定一些。
待包子的香气飘起来的时候,刘老太提前回家了。
跟以往不一样的是,老太太一脸不高兴。
怀秀掀起锅盖,沿着锅淋了一瓢水,趁着水气蒸腾,快速的吧包子夹起放到盆里。
刘老太端坐在饭桌前,眉眼低垂,看不见表情。
怀秀把两个包子夹到空碗里,端到未婚夫的牌位前放好。
待转过身,对上刘老太幽幽看着她的眼神,被吓得不轻:“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刘老太撇撇嘴吧,冷哼出声:“除了你,还有谁能惹我生气!”
今天她跟几个老姐妹去附近村庄喝喜酒,瞧着新人夫妻恩爱着实难受。
偏偏自家孙女油盐不进,想重走自己的老路。
一想到怀秀下半辈子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她再也坐不住,托辞家里有急事就先回来了。
一路上遇见的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上街游玩,格外刺眼。
她心里越发堵得慌。
每次一提到这事情,怀秀都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这次也是一样。
刘老太盯着牌位,气得流泪:“秀儿,你这辈子都怨我,是我坑了你!但是,人活一世,总得往前看不是嘛?宋毅肯来找你,你怎么就不给他一点台阶下呢?这下好了,人都跑了,你可是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老太太念念叨叨,怀秀坐在她对面,一个接一个地把包子吞下。
后面实在吞不下了,冲进厕所里抠喉咙。
而搅乱一池春水的人,此刻正坐在崇州城里的戏台子下面,给人当保镖。
宋毅现在缺钱,十分缺。
之前为了和过去诀别,他把所有的银票地契全部给温知岚。
自己除了一身长衫,什么也没留下,换来心底一片宁静。
他读书之路是行不通的,生意又没了本钱,只剩下年少时跟温之初学来的一身武艺可以傍身。
常年走南闯北,一边押镖一边打听怀秀的下落,熬得皮肤黝黑。
但精气神却越来越好,人也变得爱跟人打交道了。
上次押镖的途中遇见山贼,同行的兄弟受重伤,无钱医治,家里的老母亲年老体弱没米下锅,他于心不忍,一股脑把大部分积蓄都给了人家。
后来老天可怜他,让他打听到怀秀的下落,急慌慌赶过去,唯一的一点积蓄都花在客栈以及买菜上面了。
他不想让怀秀跟着他漂泊,想尽快安定下来。
恰好崇州城里的一个大户人家招护卫,他就赶上了。
一见面,他才知道雇主是夏广安。
夏家在吴家的帮衬之下,生意越来越好了,不说富可敌国,也算是富甲一方。
都说树大招风,夏广安生意手腕了得,得罪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明里暗里被人威胁多次。
这次夏家主办宴会,邀请崇州大户人家出来听戏。夏家大少奶奶带着儿子出来听戏,两个侍妾也带着各自女儿出来陪着,几乎是全家出动。出于安全考虑,夏广安又多招了几个小有名气的护卫。
其中就包括了宋毅。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着跳着,宋毅有些心不在焉。
他仔细看了看夏广安,肥头大耳,跟印象中的翩翩少年郎相去甚远。
倒是夏楠,胡须都剃干净了,不再穿得随意,头发梳着油光蹭亮,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显得儒雅许多。
夏广安看见宋毅似乎是没认得出来,夏楠是认得出来却面无表情,当做没看见。
时间真是无所不能,把一切都冲刷地干干净净。
宋毅对于夏楠已经没有任何感情,只觉得当年自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总得找寄托来躲避生活,安放卑微的心。
内心再无波澜,宋毅只想等着收工后,领到这个月的工钱就去换一家镖局来做。
午时刚过,女眷们朝台上撒钱。
宋毅看着像雨点一样密集的钱币,感觉到后槽牙隐隐发疼。
他忽然间就想起来当年帮怀秀摘辣椒蒂的情形来。
心里温暖,嘴角含笑。
想来那时候自己就已经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随着一阵喝彩声,宋毅的思绪被拉回现实。
各位老爷太太们纷纷起身,到了该散场的时候了。
梅云扶着腰身站起来,跟在吴燕如身旁,两人说说笑笑,经过宋毅身边时,忽然就停住不走了。
她认得宋毅!
想不到时隔多年,记忆的伤疤会在此刻被眼前之人一下子扯开,痛得她撕心裂肺。
她下意识地朝身后的夏楠看去,眼睛里满是哀伤。
夏楠看见她的身子剧烈抖动,以为是她即将临盆,急忙喝住左右仆妇:“还不快扶夫人回府,若有什么闪失,拿你们是问!”
梅云刚想伸手指向宋毅,就被丫鬟们团团围住。
心里有苦说不出,身为夏楠的夫人,就不能再以夏仁的名义去指责宋毅,她得为孩子们的名声着想。
可是她好恨!
宋毅作为夏广安招来的护卫,对于别人家的突发情况并不能随意动作。
他当然看到了梅云眼里的愤怒。
可是,这些过往,他不是已经付出代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