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闭上了眼,宦官的羽帽下,是一张如女子般美丽的脸庞。
他的泪从面上滑落到衣襟上,晕开一片泪痕。陶玉之了解她,也懂她,她是想用自己的死,换来自己不袖手旁观的选择。
此刻的京郊,唐家的快马也赶到了。
“唐小姐……”紧随其后的人身穿男装,身材却比普通男人显得精瘦些,正是从邺城起便跟着卫令仪的异族女郎阿篱。
此时正值晚春时节,京郊桃林满园春色,傍晚里下着缠绵的小雨,湿润的土壤此刻却被染成了深红的颜色。
“唐小姐您……”阿篱话音未落,唐予安却已然策马狂奔而去。
京郊年久失修的小庙里伴随着淋漓的小雨缓缓流淌出鲜红的颜色,鲜血混合着雨水,蔓延成了一片。
唐予安呆呆地站在原地,她脚下一软失魂落魄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予安!”
贺熠得了消息便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却正遇上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他腾身而起,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将唐予安抱在怀中。
而眼前,正是小庙的正门。透过那不大不小的门,贺熠看到了唐将军的身影。他手中长剑支地,跪在地上,长发散落在肩头,只见那血色的水滴,自发间缓缓滴落。
“父亲,父亲!”
唐予安回过神来,她从贺熠的怀中挣脱开来,跌跌撞撞地扑向门里的人。
“予安,你别这样。”贺熠跟上去,这一次,他想抱住她,却伸出了手,又收了回来。
因为他看到了唐予安的眼神。
她将父亲抱在怀中,目光仿佛能冻结成冰。她手中握着的是唐将军的配剑,贺熠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离她更近一步,这柄剑就会毫不迟疑地刺进自己的心脏。
贺熠下意识低下头,他看到满地的长剑。而在唐将军尸体前的一柄长剑的剑柄上,标着金色的龙鳞纹。
那是皇家金吾卫,龙令一脉的配剑。
“你们皇家,是不是都是这样。”
贺熠的耳边,响起唐予安的声音,在这场雨中,显得尤其地冰冷。
她的眼中,是无尽的寒意:“天下为鱼肉,你们为刀俎。”
“予安。”贺熠怔怔地叫着她的名字,却见她将唐恕背在肩上,硬生生站了起来。
雨下得越来越大,湿透的两个人相视而立。
唐予安背着父亲,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外走去,贺熠起身正要跟过去,却见唐予安忽然站在原地,侧过脸来。
“四皇子,请不要跟着我。”
贺熠停下了脚步,他仰起头,任由雨滴打在了脸上。
……
“贺熠。”
冬日刚刚过去的时候,少女穿着雪白的狐裘,站在化雪的小河边。她回过身来,明亮的眼弯成好看的弧度。
“我觉得我慢慢开始,不是那么讨厌你了。”她说的光明正大,让贺熠忍不住有些发愣,只觉得耳根都有些发烫。
“是、是吗。”贺熠避开她的目光,像是不敢去触碰那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是啊。”唐予安的笑容明媚,她弯下身捡起一枚石子,用力抛出去打了几个好看的水漂,“我发现其实你也不是看起来的那么过分,之前我看到你和靖国公的事情,是你们利用了我吧。”
贺熠蓦然抬起头看向她,却只看到一个纤细却并不柔弱的背影。
“不过也没关系,我想父亲也是不想我嫁到皇家的。”唐予安转过身去,声音就像是贺熠生平听过的最好听的音调,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有些微微一怔。
“如果……”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问她。
“哎呀!我差点忘了,我今天答应帮娘亲买栗子糕的!”小姑娘一拍脑袋,打断了他的喃喃自语,“贺熠,我先回家啦。”说罢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心情大好地自己走了。
……
“唐予安!”贺熠忽然大声叫住了她。
唐予安的脚步顿了顿,停在了原地,却没有回头。
“如果那时候,你我婚约还在,你会嫁给我为妻吗。”贺熠感觉他的脸上有冰凉的东西滑落,像是雨水,又像是别的什么。
“不会。”她回答道。
“这个婚约对于我而言,不过就是一场来自皇家的囚禁。”
她的声音极冷,让贺熠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随着这场雨慢慢冷了下去。
“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嘉临为妾
唐将军之死与皇家金吾卫有关的消息传到卫令仪的耳中的时候,已然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贺熠你……”赵西源不禁叫住他,纵然是卫令仪也不免有些动容。
“我没事,你们别多想了,本皇子也不过是过来送个消息而已。”贺熠摆了摆手道,只是他目光中的情绪跌宕,确实无处隐藏。
待贺熠离开后,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看来宫里的人,已经忍不住要出手了吗。”卫令仪冷声说道。
而正在此时,唐予安却来了。
“予安?”卫令仪不知道她怎么竟然在这个时候来了,“你……”她本想问一句还好吗,却有一些问不出口。
唐予安看了一眼卫令仪二人,继而道:“他来过了?”
卫令仪知道她问的是贺熠,只得点了点头。
唐予安却只是沉默了一阵,接着说道:“宫里的人竟然已经对父亲下手,便必定不会放过你们,你们都要务必小心。”
“予安,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卫令仪忍不住问她。
“怎么办?”唐予安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有什么怎么办,作为留在云京的人质,父亲死了,我和我娘亲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你觉得我要怎么办,去死吗?还是离开这里?”
她眉梢微挑,冷冷的笑了起来,“我总是要看到上面的那个人,亲自把自己灭亡为止的。”
卫令仪忽然意识到,过去的那个唐予安,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曾经如阳光般明媚的姑娘,就和定南将军一起,死在了晚春的那场雨里。
“靖国公府接旨。”
宫里太监的吟唱声忽然想起在了府门口。
华美威仪的一行人走到院中,为首的却不是熟悉的刘德喜,而是另一名脸生的公公。
“靖国公,嘉临王,二位出来接旨吧。”
那公公的嗓音尤其尖利,听起来刺耳入骨,透着几分的刻薄。
“怎的竟不是刘德喜刘公公来。”
赵西源与卫令仪对视一眼,笑着说道。
“刘德喜?”来者闻言眉梢一挑,露出一个傲慢的神情,“这样的人也敢拿到大家面前来说道,尸体恐怕都被野狗啃光了吧。”
“杂家可不认识什么刘公公。”那公公捏着嗓音说话,尤为刺耳,“眼下杂家才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好了,你们啊,还是快听旨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靖国公赵西源,文武双馨,才华过人……赐嘉仪长公主下嫁靖国公府,愿二人日后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什么?”赵西源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仿佛不知道这份旨意在说什么。
“嘉仪长公主下嫁?!”一旁的琏碧早已按捺不住,忍不住抬头问道,“那我们王爷呢,我们王爷怎么办!”
“这可是长公主下嫁。”那太监抬起头道,轻蔑的看着众人,“你们还不快跪谢圣旨,这样的好事是你们的福气,还愣着做什么。”
“至于嘉临王,这杂家可就不清楚了。”那太监笑着说道,“不过嘛,这长公主殿下,毕竟可是皇上的亲生骨肉。嘉临王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外姓王爷,自然是要给咱们长公主让位的。”
“让位?”琏碧猛地拔高了嗓音,“你,你这是要让我们王爷……”
为妾啊!
“令仪,谢主隆恩。”卫令仪忽然俯下身,大声呼道。
嘉仪长公主要嫁给靖国公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去,一时间在整个云京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靖国公好本事,先是娶了咱们当朝头一个的女王爷,如今又要娶咱们唯一的长公主,这两个唯一竟都被他一人娶了去,也不知是何等的好运气。”
外头议论纷纷,越说越不像话,气得赵西源猛地起身合上了窗。
“他们说的倒也不错。”陶玉之端起面前的茶盏,微微品了一口,“倒是杯好茶。”
一旁的徐京墨坐在一边,倒是不做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