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自然温声道谢。药师对这姑娘的印象很好,看到她对宋白的关切调侃道,“这是怎么的,这么关心小白?对他有意思?”
药师问的直白,江自然也不是忸怩的人,直接笑着坦言承认,“没错,想把你们回春堂的宋小郎中拐走呢。”
见江自然承认的坦荡,药师没忍住笑,这姑娘也是洒脱。片刻后,他收起了笑,认真叮嘱道,“不管你怎么关心小白,他们家的家事还是少掺和,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得他们自己解决,旁人帮不上忙。”
闻言,江自然点点头谢过药师好意。药师说的倒是真的,她也不会拎不清分量去随便掺和进去,到时候劝解不成反而把矛盾扩大就不好了。但不惨和归不掺和,她总该表明立场,站在宋白这边才行。
药师又说,“别担心了,他们总不会一走无音讯的,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江自然笑笑谢过药师。
一连几日,回春堂那边都没有动静。江自然翻看着手下书籍,总觉得有些看不进去。她不免想到,宋夫人总不能和当年宋白大哥离家出走一样,带着两个儿子什么也不说就走吧。
要是果真如此,这天大地大,她一时间可到哪儿去找小郎中去?摇摇头,江自然又想到,若是离开,宋白怎么着也得给她留个信儿罢。就算不给她留,总得给易长平留罢。
想到这里,江自然顿了顿,易长平中元节后进京赶考,此时应该正在京城准备国考,宋白这下也不用给易长平留信儿了。
胡乱猜想也没什么用,不如老老实实安心等着。江自然静下心,一来二去等了几天,药师让人带了消息过来,“来回春堂,宋承今日在。”
宋承?这想必就是宋白大哥了。江自然听着这个名字莫名地熟悉,片刻后从记忆中□□这么一个名字,她认识的人里面还真有一个也叫宋承的。
去年年初她自京城一路南下来到青城,也并不是直奔青城。她和阿姜一路游玩,在许多城池逗留。她记忆中的宋承便是在金安城认识的。
金安是前朝都城,前朝宫阙在一场战乱中化作断壁颓垣,精美宫殿,华丽城阙到了现在只剩下一片荒芜,断木黄土之间杂草丛生。
从前的花弄影,月流辉,水晶宫殿五云飞,到了现在也只能感叹一句回首东风泪流衣。
就是在这样一片荒废宫殿遗址中,江自然认识了她记忆中的宋承。彼时江自然独自一人立于废墟之中感叹世事无常王朝更替,举着酒杯遥敬明月,爽利大声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原本应该无人应答,身后却突兀出现一个爽朗的笑声,“姑娘好兴致,加我一个。”
江自然猛地回头,便看见废墟之上站着一个长身而立,风度翩翩的青年。青年眸中带笑,向她遥遥举杯,而后一饮而尽。
这青年便是宋承。江自然印象中,宋承是一个潇洒程度不亚于她的人,两个闲来无事半夜跑到一片废墟遗址中的人互相打量着对方,最后在断壁颓垣中,两人对酒当歌。
这件事称得上江自然游历中的一场奇遇。
许是两个人都过分心大,结伴在金安游玩一段时间之后,两人仅仅是互通了姓名,旁的什么也没问。
她摇摇头,总不可能这么巧,宋郎中的大儿子宋承就是那个她偶然碰见的宋承罢。
第31章 生而为人
被宋父拒之门外的第五天,宋承收拾好心情,前往回春堂拜访父亲。如他所料,宋父并不见他。
宋承也不心急,只在后院宋父的房间门前静静等待。宋父不见,他就在这里等,一次不见就多等几次,总归能见到的。
院中杏花开放,枝头照着春日暖阳,蜂鸟聚集在花苞之上,热闹嘈杂。但一扇房门内外两人的心情却和这一副花鸟好景融洽和悦不同,一个满心颓败把自己关在房内,一个心有考量怀着沉重在门外等待。
过了许久,那扇门也不曾打开。宋承心中忽地想到,若是平日,宋父这时已经怒气冲冲把他轰出门外了,可现下如此平静,难道宋父……莫非是心有挣扎才不愿见他?
又过了许久,日头高升,阳光已经灼人眼,宋承不再等待抬步向外走去,打算下午再来。
这时候,身后的门却忽然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短短几天之内便迅速苍老的男人,宋父看着这个八年未见,周身满是稳重的青年,缓缓开口,“为何过来?”
一开口,便是苍老干涩的声音,宋承注视宋父,不过短短几日,他平日里素来干净的脸上长出胡须,眼底满是憔悴,明明还是中年整个人看上去却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一动不动,眼睛注视着宋父淡然回复,“想和您谈一谈。”
宋父转身穿过走廊,向会客的厅堂走去,“走吧。”
看到会客厅堂的一瞬间,宋承几乎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会客吗?把他当客人?宋父果然不会这么容易接纳他。
原地站定,宋承看着宋父的背影,却只站在门外并不进到厅堂之内,他直接皱眉挑明,“父亲要把我当客人,再也不愿认我这个儿子?”
“你从八年起离家那天就不再是我儿子。”宋父语中带着些微怒气,似乎他的话又惹了宋父不快。
宋承眼神暗了暗,却不进那道堂门。尽管宋父固执强硬,但不可否认,他也曾给予过幼时的他一些温暖的时刻。若是进了这道门,宋承心里清楚,他打从心底,将永不认同自己宋家子的身份。
凭着那些幼年宋父曾给予的温情,凭着李芜也曾和宋量伉俪情深,凭着他回来并非是想拆散这个家,而只是想要宋父认清自己的错处少一分固执强硬。他深吸一口气,站在门外注视着门内的宋父。
“但我离家,又是谁的错处?”宋承的目光不避不让,直直地看着宋父,带着审视和锐利。
宋父最看不惯宋承这副样子,八年前宋承反抗他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熟悉的怒意瞬间涌上心头,压得他心中火气暴涨,“你是在指责谁?逆子!难道是我的错处吗!!!”
“难道不是您的错处吗?把自己完不成的愿望强行扣在孩子身上,让孩子替你背负这份沉重。不允许孩子反驳,只许孩子无条件地接受。不能有别的喜好,因为您只许他学他不喜欢的医术!不能嫌苦怕累,因为医者仁心就应该奉献自己!”
“您让我完完全全听您的,除了医术我的身边什么都不能有!难道我是您的附庸吗?您生孩子只是为了制造一个听话的傀儡吗!您的喜好,就能随意加在孩子身上吗?您凭什么!就凭您是父亲就可以掌控孩子一生吗?”
啪的一声脆响,宋父抬手扇在宋承脸上。他几乎快气的呼不上气,他的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反抗他!他用了实打实的力气,手下没留一点情面,宋承的脸颊马上浮现一个巴掌印,嘴角肿起。
宋承却笑了一声,呼,多年来攒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宋父打了他,那更好,说明这些话令他动怒了,他为何动怒,无非是这些话真正戳到他的内心。戳到心窝子里,才会痛得极致,痛得极致,才会反省。
宋承擦了一下嘴角,抬头看着暴怒的宋父,打脸这事许久不曾经历了,以前年少的时候,宋父也曾经打过的。他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我说得对,您心里也清楚,不是吗?”
说完,宋承不再看宋父,今日到这里也谈不下去了,他转身丝毫不留恋地离开。医者仁心,宋父确实躬身力行把这四个字践行地很好,他手下的病患,无一不说宋郎中的妙手回春,医者仁心。
可是对于家人,宋父却是完全不同的又一副模样,早先时候,家中也曾有过温情的时候罢,但自从宋父决定与不治之症肺痨死磕到底开始,他就变了。
变成一个强制□□者,他沉迷医术,便也要家中长子继承他的衣钵沉迷医术。宋承从那时候开始不再能拥有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思想,只能被宋父逼着成为他并不想成为的良医。
一个圣人成了圣,便要求所有的人也要成为圣人。
一个医者习了医,便要求身边的人也要一心习医。
可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他不学,他不喜欢,便被宋父强制逼着学,可他凭什么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他就是喜欢自由的生活,他就是不想学医,他凭什么不能追求自己所想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