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是她有些失意罢了。
从年初到如今，她已经离家几乎一年了。继第一个不在家中过的中秋之后，她又喜提第一个不在家过的年。
这几日收到许多信件，爹娘从前的信件都是和她说些趣事，言辞中仿佛高兴她离家能给他们少惹一点事，现在的信件字里行间却开始隐晦地问她何时归家。
林载安的信件就爽快多了，上来就动嘴，什么“小没良心的，过年都不知道回来，开春儿了我一定请个长假过去绑你”，什么“京城的月娘见我没和你一道过来，连小曲儿都不乐意给我唱，就该把你栓裤腰上，看你下次还能一离京这么久”，什么“你吃不到的江伯伯做的初一饭，今年我替你吃了。”
看到这儿江自然没忍住笑了，到底是哪个没良心？明知道她没回家，还拿去她家蹭她爹给她娘做的初一饭来酸她。
她爹做的初一饭，每年做一次，一次想一年，江自然真的是有些想念了。
不过林载安此番作为，江自然是领情的，今年她和她大哥江温都不在家，与往年她和大哥都在家中不同，这一年家中一下子没个小辈，恐怕一下子她爹娘还真难以习惯。
林载安能记着去她家帮她看看爹娘，让家里多点热闹不至于一下子太过冷清，倒是有心了。
江自然拆开江温的信，这信的内容比起林载安就更爽快了，上来就是一阵颇为严肃的批评，江自然早已经料到。
只要是江温的信件和别人同时过来，她一定先拆别人的，把江温的信件留在最后才看。原因无他，看完江温的一通批评，她绝对没有心情再去看其他的信件。
果不其然，江温言辞严厉，斥责她应当早日归家。
江自然看完，想就着蜡烛的火焰烧掉江温的信件，火焰将要燃到信件一角，江自然又快速把信件抽回，怔了片刻，同其他信件一起收到木盒里。
很快到了十五日上元节，李从学约江自然夜游长街。江自然了然，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约辛右呢。
江自然摇头笑笑，还是腼腆，直接约辛右不好么，还要她不得不吃一路狗粮。
但李从学邀约，江自然也不能拒绝，把辛右和阿姜带出来见到李从学之后。当即江自然带着阿姜和李从学兵分两路，只约好游玩长街之后一起去天香楼吃饭。
长街之上灯亮如昼，各色人等络绎而至纷纷往来，一片人声鼎沸，四周喧嚣。
路边上有人耍猴，吸引一众人群。还有一些其他的新鲜玩意儿，甚至有胡人出来摆摊，卖着一些洋玩意儿。
江自然有些提不起兴趣，只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她注意到一个纸质的树干状大盒子，足有一人多高，里面能容纳进一个人。大纸盒子旁边一边插着一个旗子，一个写着“你说我听”，一个写着“一两银钱”，统共八个大字。
这字儿写的大，虽然歪歪扭扭，却是惹眼的很。
旗子迎风飘荡，纸盒子的周围却没有人。
原因也简单，一两银钱够普通百姓一家人小半月的饭钱，是以这东西虽然稀奇，却因为要价太高无人问津。
毕竟谁没事钱多烧的慌用一两银子去让别人听自己说话呢。
江自然挑眉，向着大盒子走过去。上面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银钱放进箱子，说出你的烦愁。纸箱封闭，互不相见。你说我听，银货两清。”
你说我听，银货两清？江自然笑笑，这钱来的倒是容易。
但这想法却是不错，里面的人看不见外面的人是谁，外面的人也不知道里面是何人，说起话来却可以毫无顾忌。
她轻轻敲敲纸箱子，箱子里面是空的，咚咚咚的声音有些低沉，她声音透过纸箱穿进里面，“有人吗？”
没有应答。
过了许久，久到她以为里面没有人就要离开的时候，里面却传来一声男子的轻轻低应。
“嗯。”
第26章 及时止损
没想到这纸盒子里还真有人，江自然掏出一两银钱从纸盒子的小口放进去，银钱和纸盒子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即便纸盒子里的人看不见，江自然还是兀自笑笑，对纸盒子里面的人说，“这玩法倒是有趣，郎君的新点子不错。”
纸盒子里的人不回话，江自然也不在意，只继续下去道，“今日上元节，论起来，我有快一年没回家了。前些天收到亲朋好友的来信，言辞之间多少有些盼我回去的意思。但我在青城还有未竟之事，若是这样便走了总觉得放不下。”
纸盒子里面的男子开口道，“未竟之事是为何事？”
从纸盒子里传出来的声音经过一些处理已经失真，外面的人听不出里面人的年龄，甚至辩不出来音色。处理过的声音仿佛一个风箱，又粗又低沉，还伴着一些簌簌的乱响。
江自然听到这声音顿了顿，笑道，“郎君真该考虑一下外面主顾感受，外面的人听郎君的声音可真够遭罪的。”
里面的人又不答话了，过了片刻只嗯了一声。
还挺有脾气，江自然摇头轻笑。
她回答起里面人的问题，“未竟之事么，”她笑笑，“我那日在山中瞧见一个少年，明眸皓齿，俊秀澄澈。可惜洛水有心，神女无意。那少年心在别处。”
“但我不想故事就这样终止，有始无终不是我想要的。”
顿了顿，江自然问道，“依郎君之见，我待如何？”
纸盒子里的人安静许久，直到江自然以为他不会回答抬步要走时，粗粝低沉的声音自盒子中传来，“小人愚见，姑娘何必执着无意之人？应当早日归家，及时止损。”
此番言辞冷静至极。
“早日归家么。”
江自然轻声呢喃，抬眼看向如昼长街。
明月高悬不夜楼顶之上，楼上灯火通明，包厢内一家家人举家谈笑饮酒。笑闹声，交谈声，熙熙攘攘伴随着清风钻进耳中。
她则一人茕茕孑立，站在灯火阑珊之处，周围无人冷冷清清。
光线明暗交接，而她神色不明。
片刻后，她看向纸盒子，仿佛透过纸盒子注视里面的人。
她轻笑，“郎君的建议，我听了，多谢郎君。”
“但请郎君见谅，恕我难以从命。”
纸盒子里的人又不说话了。
片刻后，一声闷响，纸盒子之中放银钱的地方掉进来一个水袋。
江自然的声音自纸盒子外面传过来，“方才在街上买的小玩意儿，夜间寒凉，郎君暖暖手。”
说完，一阵脚步声响起，声音越发变小，直到江自然走出好远，盒子里的人再听不见。
纸盒子里的人拿过水袋。水袋外面是常见的鱼泡，鱼泡里面装着热水，放在手中能极快地驱走寒凉。纸盒中郎君的手指渐渐回暖，但他的视线却在水袋之上久久未曾转移。
过了许久，水袋的热水都已经变凉，纸盒子被人从靠墙的侧面打开。来人十分年轻，看上去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他面容消瘦，但脸上却带着笑意，但在看到纸盒子中投钱的地方放着一两银子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转变成一脸惊讶。
他不可置信似的一把拿过银钱，“不是吧不是吧，还真的有冤大头往里面放钱了？”
片刻后，他脸上的不可置信消退，换上一脸欢喜，对着纸盒子里原本站着的人笑道，“宋小郎中，了不得啦。让你帮我守会儿摊子真没错，这不，还真有人给咱们送钱来了。”
宋白没有应声。
消瘦青年却没看到宋白的神色，他高兴地拍拍宋白的肩，“走走走，我有钱了，请大功臣宋小郎中吃夜宵去。”
说完，他搭着宋白的肩向纸盒子外面走去，将两面旗子一卷塞进怀中，也不再管纸盒子会不会怎么样，搂着宋白便朝人声鼎沸中走去。
宋白移开青年搭在肩上的手，青年不明就里，“咋了？这表情是咋了，有钱了还有啥不开心？”
宋白摇摇头，冲青年说了声抱歉便转身离开。
青年在他身后叫他也不回头，青年挠挠头，冲宋白的背影大声道，“夜宵也不吃啦？”
无人回应。
青年也不在意，转身走进街头的小食铺子，坐下后冲老板喊，“老板，一份圆子，再来两斤牛肉。今儿个哥们也奢侈一回。”
老板满脸笑容，一甩肩上白巾，“好嘞，您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