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死芸娘的时候,我就对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死心了!忍你到现在都是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
他扑了上来,和她撕打在一起,宋夫人渐渐无力反抗,她绝望地闭上眼,身上的人却忽然没了动作。
温热的液体淋到她脸上。
她睁眼一看,宋老爷的胸前已被一把寒光凛凛的剑洞穿,从伤口处蔓延出无边血色。
他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嘴,没能再发出一点声音,就倒在了地上。
宋夫人尖叫了起来。
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相继死在她的面前,不可一世的宋夫人终于撕下了高高在上的面具,涕泪横流,伏在尸体上嘶吼。
“一个贱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就因为这一条贱命,你就要这样报复我?”
“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报复我?”
她长发散乱,华贵的珠钗歪歪斜斜地挂在头上,双目赤红,又哭又笑,像是从地下爬出来的恶鬼那般可怖。
“我和老爷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他承诺过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若不是被那个卑贱的女人迷惑,我们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她抢走了我的夫君,破坏了我的家庭,我平白受了这么多年委屈,我恨她又有什么错?”
“我就是将她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那她又有什么错?!”
宋之歌掐住了她的脖子,恨得声音都在抖。
“难道造成这一切的,不是违背誓言、见异思迁的宋辉吗?又跟她有什么关系!若他一心向你,又怎会允许寻常女子近身?更何况她当时已经定好了亲,若不是宋辉强占了她的身子,她早就嫁给心上人了!你拿无辜的人撒气,又算什么?!”
“看看你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刚刚为了自己活命,还想打死你!这就是你的‘良人’?!”
宋夫人的动作一顿,挣扎的力度逐渐变小她的四肢无力的下垂,涨得通红的脸上突然滚落两行清泪来。
“爹,娘,女儿好后悔,当初没听你们的话……”
她声音里饱含痛苦,音量却渐渐小了,最终两眼翻白,再没了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宋之歌的睫毛颤了一下,眼底的红色如潮水般退去,她后退了几步,松开了手,尸体便软绵绵地摔到地上。
她从要毁灭一切的欲望中醒来。
而这里除了她,已经没有活人了。
一切都结束了。
宋之歌站在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上,盯着伸出的手出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干呕了几声,酿酿跄跄的起身朝外走。
天空不知何时阴了下来,惊雷乍起,一道道闪电撕破天际,大雨接踵而至。
她浑浑噩噩的走在街上,任由豆大的雨滴打在脸上、身上。她明明没受什么伤,脸色却白的吓人,黑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看上去分外狼狈。
来之前,宋之歌就做好了要背负人命、手染鲜血的准备。她以为自己的情绪一直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本不该这样脆弱的。
可她现在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让自己不软下.身痛哭。
她杀人了。
头上一直带着的钗子掉到地上,她慌忙蹲下身去捡,却发现钗身都有深深浅浅的裂痕,珠花也碎得不成样子。
那是喻珩之前送她的那只钗子。
宋之歌的眼底有墨色在翻滚,她抿了抿唇,紧紧地握住破碎的钗子,贴近心口,很轻很轻地念了一声,“……师兄。”
仿佛只靠这样,就能维持住他们最后一点联系一样。
有水珠从睫毛上滚落,流了满脸。到底是雨还是泪,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难道她真的舍得分道扬镳?难道她真的一点都不眷恋同喻珩相处的这两年多的时光?
可她有选择吗?
宋之歌总以为一切都在往好了发展,相信事在人为,可所有的因素都将她推向另一条路。
她还记得中秋放灯时,喻珩在她身边,她是多么诚挚的希望她爱的人永远健康平安;她也忘不了满是桂花香气的庭院里,喻珩安静的等待她的回答,神情既认真,又紧张,她看着他微红的耳尖,就像是陷进了旖旎的梦境,那些她曾受过的苦难都被人温柔的抚平。
那天晚上,月色如水,喻珩故作平静地牵着她的手回宗门,交握的掌心全都是汗也没有放开。那时她卸下重负,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甚至卑劣的想要将这一刻的幸福保存到永远。
只可惜终究还是镜花水月一场梦。
口腔都泛着一股血腥味,宋之歌无力地闭上了眼。
好想回到那时候啊。
*
黑色的衣摆绣着暗纹,随步伐微微摇晃,地上水珠飞溅,却半点不沾他的衣角。
看到远处蜷缩着的人,那人浓丽的眉眼翻起一点儿笑意,一把油纸伞撑开,遮蔽了落向宋之歌的大雨。
宋之歌艰难地抬起眼,看见对方翘起的唇和右脸熟悉的花纹。
“又见面了。”
他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温和的语气带着点纵容和无奈,像是对待流落在外弄得一身伤后才灰溜溜跑回来的爱宠一般。
“好像你总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宋之歌没被他无害的外表欺骗一丝一毫,她的身体一下紧绷起来,冷冷地看着他,左手握紧了剑。
她可没忘记,眼前的魔修曾经毫不留情地把她扔给魔兽。
“别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呀,”他笑意更深,幽深的眼眸像一片冰冷的海,让人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你现在的处境可并不好,我想,你可能需要我的帮助。”
他朝宋之歌伸出手,意有所指地暗示道:“而且,之前在你识海里的东西,跟我们可能有些渊源呢。”
宋之歌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站起身。
她没有碰他的手,只是说:“带路。”
第40章 问道(十七)
喻珩穿过长廊,往主殿走去。
夜色渐沉,走廊上的灯笼被吹的摇摇晃晃,偏殿早已熄了灯,唯有尽头的大殿一片灯火通明。
归元真人端坐在殿内,正在等着他。
“出来了?”
他还未至,背对他的归元便率先出声。喻珩跨进门槛,行至他面前,朝他鞠了一躬。
“师父。”
归元倒了杯茶,放到喻珩面前。
“我记得当时给你下了禁制,你这次出来,可有什么体悟?”
喻珩低着头,看茶叶在水中沉浮,鸦睫轻扇,面上露出一丝坦然来。
“不多,唯‘从心’二字。”
闻言,归元将茶盏重重地扣在桌上,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喻珩笑了一声,手指摩挲着杯身。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眼,朦胧的光线里,唯有他的声音是清明的,如玉落银盘,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我知她杀了血亲,也知她如今已是魔主。只是她杀的是凶恶之人,混乱的魔界如今似乎也收敛不少。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她只是修习魔道,并未作恶,走到如今这一步必然非常辛苦。正道不容她,可我放不下她。”
苦茶入喉,唇齿间都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苦涩,喻珩放下茶盏,为这几个月的闭关下了定论。
“我已病入膏肓,又何必白费药石。”
他起身,朝归元真人跪下。
“只是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许久,才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我便不拦你了。你在她身边,多看着她些。”
“弟子明白。”
*
同归元拜别后,喻珩便只身前往魔界,他给宋之歌传了信,又多方打探她的行踪,在她必经的地方等着她,可宋之歌每次都恰好避开了他,想来是有意而为。
他思忖片刻,决定主动出击。
三圣殿。
宋之歌将事务安排完后,发现燕寒还在殿内,伏在案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皱了皱眉,问道:“什么事?”
“只是觉得你很有意思。”
燕寒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嘴角,和柔和的嗓音相反,他的眼里是浓郁的黑暗,透不进一点光亮。刻在右脸的花纹如同活了一般,有紫色的魔气缓慢地流动。
“即使你还保留着神志,可魔物破坏的本能却依旧存在。你接受杀戮,却又拒绝滥杀,将自己困在笼子里面,每天都在和本性做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