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时候窗外还是熟悉的街景,偶尔还能碰见几个常到火锅店里吃饭的熟客,等马车渐渐跑得远了,人也便渐渐少了许多,远离了城中心的热闹,慢慢冷清了下来。
杨师傅走惯了这条路,倒是兴致勃勃地回头,同一脸好奇的小双儿介绍:“这叫离阳路,取的是离别繁阳城的俗意,咱们沿着这条道一路走上四五个时辰,大约就可以上官道了。”
大约是因为远离市中心、又是一大清早的缘故,此时的离阳路还是比较寂寥的,除了偶尔一两辆被马车风风火火落下的驴车与牛车以外,再见不到其他的人与物了。
姜然兴致高涨,一度涨红着小脸想要爬到马背上去,把方重山吓的一跳,赶紧伸手拦住,故意板着一张脸训斥:“万一惊怒了马,从马上摔下去可怎么办?”
小双儿从来没有被他用这样的语气凶过,一时间吓得愣住,等反应过来后,知道方重山这时过于担心自己,不觉有些心虚,颇为小媳妇儿的将身子蜷成一小团,委屈巴巴的道歉:“下次不、不敢了。”
方重山最是拿卖可怜的姜然没脾气,原本还有着一肚子的教训话要说,这会儿倒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杨师傅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从旁劝解道:“小后生莫怕,有我这老师傅在呢,我这小马仔子可乖巧了!乱不了,乱不了!”
方重山从来没有坐过马车,同样觉得新鲜,但勉强还能稳重自持,他一手揽过小双儿的肩膀,软下声音与小双儿说道:“等到了驿站,可以安顿马匹稍作歇息的时候,你再同马儿玩吧,路上太危险了!”
姜然难得任性一把,心里尚且有几分心虚,含含混混的应付了两句,总算是安分了下来。
马匹哒哒哒的往前走,沿途两路的风光,刚开始看的时候还觉得新鲜,等看的久了也不觉厌烦起来。
小双儿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一阵闹腾过后渐渐的觉得疲惫,他先是小幅度地靠在方重山的旁边,等沉重的困意漫上眼帘,终于忍不住睡了过去。
方重山怕惊动了他,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等确认小家伙睡着了,小心翼翼的调整好坐姿,好让姜然睡得更舒坦一些。
或许是因为疲倦和劳累的缘故,马车颠簸来颠簸去,就连方重山都有些撑不住,很快也迷迷糊糊的合上眼,居然就这么靠坐着睡着了。
一直到大嗓门的杨师傅高声的喊了一句什么,方重山与姜然这才恍然间惊醒,撩开窗帘往外一看,天色不知不觉中已经暗淡了下来,昏黄色的彩霞浸染了大半个天空。
杨师傅从马车上跳下来,看方重山与姜然醒了,乐呵呵的抬手招呼道:“快下来吧,已经到驿站了。”
方重山扶着姜然从马车上下来,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他们就这样睡过了官道,已经到了第一个驿站口。
在大安国,驿站的地位相当特殊,它连接着一个又一个官道,是国内交通与商贸的命脉所在,往来的书信与去往他乡贩卖的商人们都从此而经过,也由此发展出了生机勃勃的驿站文化。
驿站口,是一种类似于客栈的存在,为那些来往奔波的商人们和传递信件的人们提供歇息的场所。
杨师傅带方重山俩人所停留的地方,正是出繁阳城后,官道上的第一个驿站口,或许是因为人流量不大的缘故,这个驿站口建立的相当寒碜与破旧。
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坐在门口的草棚下喝茶,杨师傅爱怜地抚了抚奔波一路的马儿,同驿站口内出门来迎接的跑堂小弟招呼道:“来一些好的草料,填填我好兄弟的肚子!”
跑堂小弟殷勤的哎了一声,噔噔噔地跑过来牵马。
方重山牵着姜然,俩人初次出远门,瞧什么都新奇的很,一个劲的左看看右瞅瞅,以至于一旁喝茶的一位商人模样的汉子“噗嗤”冷笑一声,故意放大了音量,嘲弄的说道:“哪里来的乡巴佬?”
“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
小双儿被他气得不行,反倒是方重山心态平和的很,温声宽慰的同时,不卑不亢的笑着回应一声:“乡巴佬有什么不好的?说明咱们是从乡里来的,总归是有根可循的人,哪像漂泊孤儿,反倒是看起来可可怜怜,活的还比不上野狗。”
一番话怼的毫不客气,听得那汉子不由勃然大怒,顿时摔了茶碗想要冲上来找茬,却被另一桌一位汉子喝止。
这一位看上去是个颇为斯文的读书人,一身丝绸锦缎,即使是在繁阳城里也不见得几个人家能穿得起,看上去颇有几分气度,见他不紧不慢,悠悠闲闲的站起身来,笑道:“我倒觉得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
“无缘无故的张口咬人,总要有被人打回来的觉悟才对吧?”
也不知道这位出场解围的汉子是什么人物,三言两语的反倒是震慑住了找茬的人。
方重山看出这位不是普通人,但也无意去攀扯关系,只是清清淡淡的点头算作是答谢,反倒是一旁站着的姜然笑嘻嘻的拱手作谢。
小双儿活泼伶俐,讨人喜欢,实在叫人冷待不起来。
汉子不由笑着开口,颇有几分和气的说道:“小兄弟不要这么冷淡嘛,我叫谢与,出门在外多交个朋友又有何妨呢?”
方重山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这般自然熟的人了,想着无非多个朋友多条路,冷峻的脸色也慢慢缓和了下来,驿站口前的茶棚没有几个可以落座的地方,几个人一起正好可以拼上一桌。
谈话间,方重山琢磨出来,这位叫谢与的汉子已经年逾五十,面相看着倒是年轻和善,想必是出于富贵家庭的,他自称是京都谢家的管事,这一趟过来是想到繁阳城考察考察。
坐在一边的杨师傅一听说是京都谢家,脸上不由流露出一丝惊讶,诧异的开口说道:“莫非是我想的那个谢家?”
赶忙比着大拇指一叠声的夸赞,“先生居然是那里的管事?!你可真是了不起!”
谢与顿时谦逊地笑了一声,含蓄的点头道:“也只不过是挂个虚名,外门的一个小小管事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的。”
“这可是谢家呀!那也是了不得的!”
方重山听得迷迷糊糊,他在繁阳城里消息滞后,除了偶尔听蔡玄与叶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提及葛财神,关于京都别的事情是一概不知,不由懵懵懂懂地发问:“京都谢家?难不成真的很有名吗?”
这一句发问,不仅把谢与问得发懵,就连杨师傅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像看乡巴佬一样的看着方重山,“京都谢家还不有名?这可是都城里的皇商!有钱人中的有钱人!”
“听说他谢家的府邸都是用金子做的,就连床板上都镶着水晶玛瑙,气派的不得了!”
姜然傻乎乎的,他听人说起过水晶玛瑙,知道是稀罕又贵重的小物件,也还是没忍住开口问:“用水晶玛瑙镶床板?睡觉的时候真不会硌得慌吗?”
杨师傅不由语塞,若不是小双儿目光澄澈,一派的天真烂漫,他都要以为姜然这是故意拆他的台了。
谢与显然是被逗乐了,就连说话都带了三分笑意:“只不过是外人虚传罢了,若真是黄金玛瑙铺墙盖瓦,我倒是真想撬一块砖瓦下来,也不至于沦落到在这破旧茶馆里喝粗茶。”
杨师傅听了他这话,讪讪一笑,怪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显然也是觉得自己道听途说,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方重山听着几人的笑闹,倒是敏感的揪出了皇商这两个字。
大安国毕竟是一个皇权至上的国度,既然能跟上位者沾上点关系,听上去总是利害一些的,更何况,此国与他所想的并不相同,虽说注重农耕,但商贸同时也左右着国家的命脉。
方重山对掌控国家命脉倒没什么想法,他颇有几分自知之明,也许是因为上辈子家世不幸,颠沛流离惯了,如今所想,也只不过是希望能够和自己的小双儿安安稳稳的过一世太平。
出于这样的想法,方重山态度更加冷淡了起来,不愿与这位据说是皇商出身的有过多牵扯。
谢与想必也是看出了方重山刻意的疏远,也便没有多说话,浅浅淡淡的聊了几句后,很快便找了理由走开了。
杨师傅难得碰上大人物,颇有几分意犹未尽,忍不住埋怨方重山的态度,苦口婆心的劝道:“我说小后生,你可是要出门做生意的,难得碰上这么个金大腿不抱,犯什么糊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