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牵连众多,祝知州带人不分日夜,几将忙了一个多月,连婚事都不得不后延,这其间他们还查清了上次从飞鱼峡回城遇到的那一场暗袭的幕后指使是余典章和何泛坤。
一刻不停地忙碌,直到九月初,才完成初审。
因罪犯涉案过多,案件牵扯人数过众,审判结果按律需提交刑部。
马不停蹄地将审判的文书送往京城之后,祝鹤回总算从忙碌中暂时抽身。
九月初九的那一天,他来找孟稻儿,自刘家一案爆出,他们已快两个月不曾相见。
喝过茶,孟稻儿带祝鹤回到前院散步。
“亲事后延,你可怨我?”路过池塘边,祝鹤回停下脚步,目光投向荷叶枯枝。
这时已临近深秋,风已泛透凉意,午后的阳光却十分闪亮,金灿灿的,院子上方的天空又高又远,蓝天中漂浮的云朵又白又软。
“我何怨之有?”孟稻儿从云朵中收回目光,侧首望向祝知州,“大人为民除害,此乃福泽帘州城民之事,你我亲事后延一些何妨?”
“这件事,多亏了孟大哥!”
“我哥么?”孟稻儿一时不明所以。
“对,”祝鹤回望向孟稻儿,“此前元晋因妾氏被刘赤珠强占,心中不服而状告刘家,奈何证据不足,这一次多亏了你哥从刘家管家手中买到了重要线索,我们才能顺藤摸瓜收集证据,最终一举将他们扳倒。”
难不成,置办假嫁妆的银钱,哥哥是拿去做这件事情了么?孟稻儿暗想着,为何他一句都没透露?
“那些鹅——”祝鹤回朝池塘里中扬了扬下巴,“你养的?”他的话将孟稻儿从思绪中拉回。
“你怎么知道是我养的?”孟稻儿也望向那些如同浮在水中的云朵一般的白鹅望去,四五个月过后,那五六只鹅已经长成大鹅。
“你哥说的。”
“我哥还会跟你说这些啊!”
“他说你很喜欢白鹅。”祝知州笑,微弯的双眼灿若桃花。
虽然这两个月以来脸上消减,可他的眼睛却依旧极亮、极亮,像星子、像耀石。孟稻儿也露出笑,“嗯,我喜欢白鹅。”
“你是我唯一认识的喜欢鹅的女子。”
“祝大人有喜欢的宠物么?”
“我也喜欢鹅。”他的嘴角还噙着笑。
“你尽哄人。”
“我没哄你,小孟喜欢鹅,所以我也喜欢。”
……“鹤哥哥,你有想养的小动物么?”有一次,在喂小君和小婵的时候,孟稻儿问道。“我也喜欢鹅。”祝鹤回看着小小的孟稻儿。
“呵呵呵……谁会不喜欢鹅呢!”
“小孟喜欢鹅,所以我也喜欢。”
这些微小的巧合总令孟稻儿又欣喜又窒息,明明她已经打算将故人压到心底,在祝知州身旁,他却总能够将她想要隐藏的秘密轻易地揭开。
“大人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两只。”她低下头,声音不由得变小了一些。
“不必,小孟养着便好。”
“如此啊。”
“府衙的池塘更大,到时候小孟可以多养几只。”
“如此啊。”
祝鹤回点点头,向孟稻儿伸出手。
孟稻儿迟疑了一下,将左手交给了他。
他的手心更热一些,对方的手温在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她,令她有些难以自持,一时之间她有些分不清心里想的是鹤哥哥还是眼前人。
明明回忆中的那个人是一个少年,可恍惚之间,那个少年就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他的模样变得又高又大,强行地与牵着她的人变成一模一样。
“小孟今后便是我的家人了。”
祝鹤回侧首望她,面上挂着知足,那知足慢慢地衍生出一种向往和期盼,就好像他正在浮想这两个人的未来。
孟稻儿知道他这句话的分量,毕竟他父母双亡,将他养育成人的师父也在他中了武状元不久之后驾鹤西去。
难道范将军不算是他的家人么?!
思及此,孟稻儿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小孟喜欢孩儿么?”
祝鹤回的语气太自然,太符合语境,孟稻儿不想泼他冷水扫他兴致,便配合地脸红、略微做作地低下头,“当然的。”声如微风。
光是这低声的回答,已经令祝鹤回激动得伸出另一只手,二人双手相牵,在原地定了一会儿,孟稻儿不敢抬起头看他,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太微妙,她怕一抬头会像七夕那一夜一般看到他想亲吻自己的讯息。
结果,她被他揽入胸怀。
唉,明明祝知州看上去不是粗壮的类型,可是,他的胸怀却意外地、意外地宽广;意外地、意外地温暖。
孟稻儿不禁在心中发出一阵叹息,既然是他主动拥抱自己,推开他会令他不快,他便放纵地、贪婪地闭上双眼,小脸贴近他的心脏,哦,那心跳,真的声如捣鼓。
若这是鹤哥哥的怀抱,该多完美!
第28章 你喜欢知州哪一点
宴国皇帝是一位明君, 他最痛恨滥用职权、贪赃枉法和假公济私的行为。
帘州官商勾结一案一经上报便引起皇帝高度重视,他下令刑部立即派遣司官到帘州审理此案。
那何泛坤的外戚是京官,本想着走动走动还有一线生机, 可如今他们的所作所为引起了圣怒, 他的外戚想与他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对他派去求助的人更是避而不见, 再别说顾他!
皇帝还发令要以儆效尤、惩一戒百, 因人证物证俱在,刑部最终的审判结果比祝鹤回的初审更重一等。
最终,涉案人员全被定罪判刑,轻者笞杖,重者徒流;最狠厉的刘赤珠, 命丧他手的人何止一二?不出所料受了极刑;余典章和何泛坤滥用职权、贪赃枉法, 知法犯法在先,后又指使杀手袭击上司, 不仁不义, 罪加一等,最终流三千里,配役五年, 被发落到最荒蛮的宴国西部边疆。
刘家一案到了十月底终于告一段落, 祝鹤回到任半年,一举革除帘州恶霸家族及城中贪腐势力, 一时间百姓称赞,皇帝褒奖……
祝鹤回和孟稻儿的亲事为此一拖再拖,从最开始的中秋延到十月初,后又因祝鹤回要配合刑部审理案件,不得不再次延期, 改到腊月。
孟稻儿一点都不着急,对于婚礼一延再延,她大度到有点让人不解。
尤其是孟夫人和贺知音,她们都快要急死了。
“好事多磨。”孟稻儿轻轻一句话就敷衍过去,对她而言,成亲和不成亲的差别不过换一个住的地方而已,更何况,不在中秋节成亲,对她而言绝对是一种解脱。
“稻儿姐姐,”贺知音手中握着茶杯,“知州大人会不会故意拖着,这世上哪有婚期更改两次的道理?”
“刘家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孟稻儿看向火炉,冬天,明亮通红的火焰那么美,“我与祝大人的亲事,不急于一时。”
“果是好事多磨,”贺知音放下茶杯,“以后姐姐和知州大人一定会琴瑟和谐、两相白首!这亲事来得虽迟,可稻儿姐姐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她脸上那由衷的笑充满了祝福,还带着一丝丝羡慕。
“许是罢。”孟稻儿看向表妹,“你和莫家郎君没成,真可惜!舅舅、舅母都很中意这一门亲事,偏偏你嫌人家瘦,难不成是不能吃胖的,他们莫家还会缺吃的不成?真是欲加之罪!”
“我就是不喜欢瘦的嘛,”贺知音垂下双肩,说起有过一面之缘的莫家郎君,她的内心毫无波澜,不喜欢便是明明确确的不喜欢,拒绝也是干干脆脆的拒绝,“稻儿姐姐,我问你,你喜欢知州大人么?”
心不在焉的孟稻儿心口像忽被针扎到一般,眉间倏地一紧,以前,从不曾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大家所关心的不过是祝知州是不是真心实意待她。
看着地面怔了怔,她收拾好表情,后才抬首望向表妹,“祝大人——谁会不喜欢呢?”
“我问的不是别的、旁的谁,我问的是稻儿姐姐你呀!”
有时候,孟稻儿真是恨透了表妹的心直口快,那意味着追根究底、意味着无法回避不得不说谎,一提到自己的这一桩亲事,她就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深藏于心的秘密会被看透。
那个离去多年的人,渐渐地,她也不愿再提起,只想独自记得、偶尔回想。
既然他不会再回来,她希望让大家以为她已经放下,已经释怀向前。